第10章 夜色阑,玉皇旧事谁人知
虫鸣轻微,月色皎洁。
百会怀中抱着猫儿,脚步匆匆,村口的榕树已在眼前。
然而,他的步伐却逐渐缓慢,最终停了下来。今日的经历对百会来说太过离奇,他不知该如何向父亲述说。
是全盘托出,还是有所保留,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若隐瞒今日的经历,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深夜未归?出门前,他与父亲约定日落前一定回家,如今月已中天,自己已迟到许久,回家必然会遭受责罚。
况且,父亲最忌讳他撒谎,若是编假话,惩罚必然更重。
然而,若将今日的经历如实告知父亲,父亲会相信吗?数十丈的巨蛇、奇异的果子、无法动弹的雷劫,还有今晚遇到的那两位故人。
父亲只是个教书先生,能否接受这一切呢?难道父亲真有自己不知的过往?与仙人有旧?
百会默默摸了摸怀中的玉简和腰间的口袋,叹了口气,希望这些东西能有用吧。
他深吸一口气,踏入了村口。月挂中天,村中村民早已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早早入睡,灯火也已熄灭。田间小路上,只有百会独自前行。
他尽量放轻脚步,以免惊醒谁家的看门狗。
狗吠声会传染,一旦有一只守夜犬被惊醒,就会狂吠不止,到时候整个村里的狗都会被唤醒,后果不堪设想。
上次有两只饿急了的野猪半夜闯进村子,惊醒了村口的黑犬。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全村人都被惊醒。后来那两只野猪的下场很惨,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猎户们都说自己是半夜惊醒,状态不佳。若不是那两只野猪的眼睛上插着三只羽箭呈品字形,百会差点就信了。这帮脾气暴躁的猎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好在百会父子二人并非牧云村的本地人,百会家并不在村子中心。
入了村口,没多时百会就看到了自家的院门,半人高的矮墙并不能阻碍百会的视线,院子里的场景映入眼帘。
白衣人,粗油灯,小石桌,竹藤椅。
一个白衣男人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摇椅后倾,男人上半身隐没在石桌的阴影后。石桌上散落的果壳和开封的一小坛清酒显示他已等待多时。
微微咬了咬牙,百会将猫儿放在门口,轻轻叩了三声门,然后缓缓推开走进了小院。
百会并未给猫儿使眼色,但猫儿却异常懂事,默默跟在百会身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父亲。”
百会轻声呼唤了一下,随即赶忙从腰间拿出方寸袋,握在手中,争取在父亲彻底发怒前把事情解释清楚。
“回来了?”
摇椅上的男人眉毛微挑,睁开了眼睛。
右手轻轻在石桌上一撑,上半身从阴影中显现出来。
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模样,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束起,双目有些许血丝,显然,男子还未完全酒醒。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儿子,目光在百会胸前停留了一瞬,而后又看了看百会脚后的小猫,嘴角微微上扬。
小猫似乎感受到了男人的目光,如临大敌,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连连后退,躲在百会身后。
“呵,有趣。”
男子说了一句让百会摸不着头脑的话,就继续向石桌伸手摸去,盘子里的花生已经见底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百会进屋睡觉。对于百会今天晚归之事,他却并未追究。
“父亲,我今天遇到两位仙人,会御剑那种!她们帮了我很多,还把我送到了村口。”
“地肺山这种偏僻地方也会有修道之人?可能是附近的小门小派出来历练的吧。
去休去休,赶紧睡觉,明早去参加婚礼别误了时辰。”
“可”
“嗯?既然睡不着就去折根柳条过来吧!”
百会闻言吓了一个激灵,赶紧止住了话头。心中只能对今晚那两位玉皇来客说声对不起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以后有机会再提此事吧。
百会弯腰准备抱起小猫进屋睡觉。先躲过眼前的这一劫再说吧。
百会本是一路小跑回家,到家门口时已有些气喘吁吁。他方才站在门口,稍作停顿,调整气息,为了呼吸顺畅,他将领口扯开了一些。
此时,他俯身抱起小猫,原本放在胸口暗袋里的玉简失去束缚,直接从领口滑落至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百会急忙伸手去捡,却为时已晚。
“什么东西?”
他回头一看,父亲已经坐起身子,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自己手中的玉简。
父亲神情严肃,脸上的慵懒之色瞬间消失,眼神犀利地看着自己。
“这是今晚那两个仙人送我的,她们自称来自玉皇,有一位说她姓古……”
百会一边说,一边观察父亲的神色。
说实话,他自己也充满好奇。父亲真的会有神仙朋友吗?而且,那蒙面女子与父亲的关系显然不一般。
原本白云外的手还伸向桌上的酒坛,听到“玉皇”二字,动作突然僵住。
“姓古的那位蒙着面纱,但她有一口特别漂亮的小鼎,上面还刻着两个我不认识的字。
有个小姑娘叫林灵,很烦人,总是针对我。
不过她那把玉笛剑很有趣,唰的一下能变得这么大,还和我用做这个方寸袋做了交易,这里有一头极大的白蛇……”
百会手舞足蹈地向父亲讲述今晚的经历,然而父亲却一动不动,目光游离,仿佛没有焦点,散落在阴影里。
见到此景,百会也停止了讲述。
他将玉简放在父亲身旁的石桌上,然后飞也似的跑进屋里,上床睡觉去了。这一关似是挺过去了。
躺在床上,百会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声音,许久都没有动静。父亲的反应显然是有所隐瞒,但今天一天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不多时,轻微的鼾声便从窗口飘出。
月过中天,预示着夜间时光也过去了大半。院子里的男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又过了良久才微微地有一声叹息传来。
“玉皇呵出来吧!”
石桌旁的空间微微波动,仿佛石子投入水面泛起涟漪。
一只绣着云纹的黑靴子破开空间,踏上地面,随后是身躯的其他部分,一个身着墨衣的身影缓缓走出。
左膝一曲,半跪在百会父亲身前。
“剑主!”
“起来吧廉贞,自己找个凳子。
太荒剑已剑殁,再无剑主,你堂堂玉皇天廉贞星君,向一个废人下跪,不怕丢人。”
墨衣男子这才站起身来,右手一挥,一个比摇椅略矮几分的石凳凭空出现。
他撩起衣襟,坐在摇椅前。
“剑…白哥。我已不是廉贞了。”
墨衣男子边说边挽起袖口,将手腕移到白云外眼前,手腕上有两个浅浅的古篆,正是“廉贞”二字。只是古篆颜色已非常暗淡,若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来。
“太荒剑毁后,玉皇宫在仙界一家独大。
原本太荒一脉的臣剑都需做出抉择,要么转修庚金法则,由玉皇天提供三千年蟠桃重塑道体。要么离开玉皇天,放弃一切。”
“破军一气之下砸了玉皇的法会,被玉皇宫以土系中神通点地成金困于珍宝阁三楼,巨门、渡厄和司禄本就是玉皇的下属,直接转修了庚金法则。
我和司命机敏,当时便破界去了黑绳地狱,逃过一劫。”
“如今玉皇星君仙官都归玉皇宫掌控。”
廉贞说完就沉默不语,放下了衣袖盖住了手腕褪色的篆字。
“你们何苦呢?”
廉贞依旧沉默不语,院子角落的鸣虫发觉似乎外面已经没了声音,开始继续鸣叫。院子里两人一动不动,只有不断跳动的油灯灯焰,画面如同定格。
过了许久
“喝酒!”
夜色如墨酒作陪,二人对饮各怀悲。
重提玉皇君不语,醉眼望月月如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