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养
“爸爸,别走!爸爸!”
穆黎双手乱舞,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那道透明的背影。
下一瞬,眼前天翻地转,入目是白色天花板,她蓦然惊醒,原来是梦。
她用手擦掉脸上的汗珠,翻了个身,想看下床头的闹钟,伸手触到一抹湿热,疑惑侧头,原来是泪水洇湿了枕头。
数不清是多少次哭着醒了。
穆鸿飞的死她还能承受,但叶红棉突如其来的患病对她的打击是毁天灭地的。
那天她赶去医院,在江北的亲戚差不多都来了,还有几个穿着警服的叔叔,都表情肃然,一脸悲悯地看着她。
叶红棉正呆滞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瞥到了前方小小的身子,在别人的搀扶下缓慢站起来,把穆黎扶到了重症监护室。
病床上盖着一张宽大洁净的白布,边缘陷下去,中间鼓起,印出一个明显的人形。
白布被掀开,露出穆鸿飞平静,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庞。
叶红棉平复了呼吸,哑着嗓子说:“黎黎,跟你爸爸说声再见。”
穆黎脚步发虚,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早上还送自己上学,跟自己吃包子,叮嘱她要好好考试,晚上带她去吃烧烤的穆鸿飞,转眼就无声无息,无悲无喜地躺在病床上。
穆黎迫切地想证明这不是真的,带着些许微弱的期翼,伸出手碰了下穆鸿飞的脸,却被透骨的凉意激得缩回了手。
眼见女儿懵懵懂懂的样子,叶红棉的泪水又抑制不住地涌上来,她偏过头,不忍再看。
穆黎依旧不信,轻轻环住了穆鸿飞,想要把自己的热度传给他。
护士进来了,看到还躺在病床的人,催促着:“怎么样了,后面还有病人等着治疗呢。”
叶红棉拉了下穆黎,声音里带着决绝:“快,黎黎再看看你爸爸,医院在催了。”
穆黎松开了手,眼眶渐渐泛红,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腮边。
一滴泪水落进穆鸿飞的发间消失不见,穆黎贴近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爸爸,再见。”
叶红棉很久都没能接受穆鸿飞逝世的消息,时常在家里叫着穆鸿飞的名字,上班前还是把穆鸿飞的拖鞋拿出来,吃饭时依然习惯性地摆上三副碗筷。
每次穆黎提醒她,她才恍然把穆鸿飞常坐的那方桌子上面的餐具收进碗柜。
后来某一天,叶红棉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长时间的没有一个笑脸,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看天上飞来往去的白鸽。
穆鸿飞去世一个月后,某次周末的晚上。
穆黎补习回来,看到门口停了一辆陌生的黑色加长版轿车,尊贵卓然。
她好奇地朝里面看了眼,里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薄唇紧抿,露出锋利的下颌线条,察觉到了窗外的视线,朝着穆黎的方向看过来。
穆黎吓了一跳,连忙转过眼,朝着楼梯口走。
这时一楼正巧走出一个体型健硕的中年男人,径直往那辆轿车的方向走。
车窗降下,他佝着身子,朝着里面的人说:“都办好了,您放心。”
说完,就打开车门坐到了前面,那辆加长版的黑色轿车踩着月色疾驰而去。
穆黎收回视线,走上二楼,拍门叫了两声妈,里面无人应答。
底缝里透出亮光,应该有人在家啊,她借着月光拿出钥匙对准锁孔,开了门。
客厅里开着灯,穆黎心揣疑惑地从厨房找到了卧室,最后,在卫生间找到了浸在浴缸里,浑身湿透的叶红棉。
她安然地阖上眼睛,一只手伸在外面,腕处还汩汩流着鲜红色的液体。
穆黎脑袋仿佛被敲了记重锤,她身子一软,连滚带爬地跑到客厅打通了120。
由于送去的及时,叶红棉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经过诊断,叶红棉患上了精神疾病。
为了避免病情加重,需要即刻送往精神病院治疗。
“这怎么行啊医生,你看我姐夫去世了,哪里有钱送她去精神病院啊?”叶强坐在医生对面,一脸严肃地说。
“那是你们的事,我就只管建议,最后还是你们自己家人决定。”
门没有关严,穆黎失神地站在墙角,听着里面传出争吵。
“您看看,我姐还有这么小的孩子在外面呢。”叶强打起了感情牌,“要不然你再通融通融,让我姐在医院里在住几天,我们找到了去处,再把她接过去。”
医生轻叹了口气:“好吧,我只能再给你三天的时间,等她醒过来了,你们必须把她接出去。”
叶强赶忙应道:“好,好。感谢您!您真是个好人!”
叶强推开门,看到角落里站着的穆黎,身体猛地一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到他们面前,拉着叶强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妈,你来干什么?有我在就行了,你来只会添乱!”叶强的语气有些生硬。
“那怎么行,我的亲生女儿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我不来看看怎么能放心?”
“好好好,您看过了,可以走了吧,我要走了。”叶强双手插兜,转身就要离开。
她急忙扯住叶强,眼里的焦急就快要溢出来:“等等,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呢,到底怎么样了?”
“精神分裂症,需要住精神病院。”
叶强摸了摸下巴:“真是奇怪,我们一家人精神都很正常,我姐怎么会得精神分裂症呢?”
“住精神病院一个月要花不少钱,姐夫又刚去世,哪有那么多钱住院啊?我看干脆别住了,找个屋子锁起来,每天送点吃的进去,只要不害人就行了。”叶强双手摊开,肩膀微耸,似乎是被难题所困扰了。
“一定要住院!我出钱!”
叶强失笑:“别开玩笑了,您哪来的钱啊?”
“这你不用管,我就是上街去捡垃圾卖破烂,也要让我女儿住院!”
“好,就算您能养我姐一辈子。”叶强拗不过她,指着角落里的女孩,“那她呢,怎么办?姓穆的,您也要养吗?”
浑浊的双眼看向穆黎。
穆黎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眼珠里尽是茫然无措,不知道听了多久。
她一把抱住穆黎,却被不小的力道推开。往下一看,穆黎用手肘抵着她,身上和双手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洗。
她顿时心如刀绞,苍老的喉咙里溢出的是不可撼动的坚定:“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