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困梦魇（七）
楚灵按照朱雀卫的线索，很快就逃出了蓬丘灵岛。
贺陌轻此时应该还在和上清山门鏖战，也不知道她的掌门师兄言风能不能撑住。
也不知道楚洵和楚清怎么样了……
楚灵摇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下，现在还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那些朱雀卫的人应当是故意诱她去栖城，这一路上果然没有任何人来阻拦她。
出了蓬丘灵岛后，楚灵暗戳戳地设了咒术，整个人隐身去了邓州。
邓州这个地方，是她和贺陌轻缘分的开始。
如果这缘分非要结束不可，她希望结束在邓州。
这样，她就有了永远不再来邓州的理由。
从蓬丘灵岛到邓州的这一路都是阴云密布，荒无人烟。
看来在这场梦魇里，黎民百姓都是仙魔混战的牺牲品……
饶是上清山门誓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却还是在宗门存亡中将苍生放在了第二位。
而她，则是引起这场祸端的罪魁祸首。
那些入骨的仇怨，都应该找她一人来报，何必要拉上这个世界一起千疮百孔。
普通黎民与灵兽，本就为了生存辛苦地活着，却还是没能逃过他们的制约。
楚灵来到邓州城，昔日繁华热闹的街市而今空无一人。
宽阔敞亮的街道上，唯有刺骨地寒风吹过。
偶有几个行人出现，也都是合着衣匆匆走过。
嘴里还念叨着对魔界的憎怨……
可贺陌轻有错吗？
上清山门又有错吗？
世间万事，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若那些高位之人真论及输赢与苍生，怕也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输赢……
楚灵沿着那条漫长的街道一直前行，直到走到一条鲜花密布的庭院前才停下脚步。
虽然邓州城而今已然接近孤城，但贺陌轻还是没有荒废掉这个小院。
这是她第一次救下贺陌轻时租的小院。
但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当时为何会救他。
她从未曾想过，自己会与随手救下的少年纠缠至今。
寒风吹过小院，丝毫没有影响到那些争奇斗艳的鲜花。
那些奇珍异草早就在灵力的加持下忘却了四季……
楚灵走进院落最深处的那间小屋，在看到箱子里放的东西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不愧是魇兽，这些细微的场景都能还原。
楚灵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些荒凉的城池。
天下已然如此，她还要挣扎吗？
眼中泪水忽然成股地凝聚，心上一时间悲痛交织。
其实她说不定可以一辈子留在梦魇里的……
贺陌轻是爱她的，她可以借这份爱度过漫长的一生。
她会过得很快乐。
横竖都是活着，梦里已然可以看到结局，梦外却是未知的一生。
她为何不选择梦里那确切的欢愉？
魇兽啊魇兽，你也知道我会心软对吗？
不知过了多久，楚灵的脸庞逐渐被阴影所覆盖。
她站起身，望着不见光亮的夜色踉跄地起身。
冲着箱子里的物品挥挥手，随后一阵夺目的光亮燃起，照亮了漆黑无边的夜晚。
楚灵挥手凝诀，整个人处于阵法中间。
白色的光影迅速穿梭，空旷的地面上逐渐形成了繁琐的符咒。
随着阵法初成，楚灵的腹部开始传来空前的剧痛。
那痛来的排山倒海，她整个人都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然而那些结灵的符咒却丝毫没有停下，分食着楚灵身上的灵气。
楚灵痛的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持续从额头滴落，连阵法都打湿了一角。
她强撑着抚摸自己的腹部，嘶哑的尖叫响彻院落上空。
没有人知道，她怀孕了。
连贺陌轻她都骗过了。
那天也是这么一个夜晚，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股灵力。
她颤抖着手催动仅有的灵力探查经脉，果真发现了那个灵力之源。
她不敢相信，继阿水之后，她和贺陌轻有了第二个孩子。
那一刻，她全身的血液几近凝固，脑海中阿水的声音逐渐模糊。
她整个人仿若被抽走了灵魂，无力地躺倒在养魂阁冰冷的地板上。
那天晚上贺陌轻依旧很疯，她甚至恶劣地想这个孩子死在这一刻多好。
死在父母最亲密的时刻，也省去了她的抉择。
她格外好奇，若是贺陌轻知道自己的孩子因他而死，他会如何自处？
可事实是这个孩子活了下来，无论贺陌轻每晚要的多狠，他都坚强地躺在她的子宫里。
她心软了。
她动了留在梦魇里的心思。
她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灵魂赖在她的身体里不该走。
她想，如果没有今日的变故，她或许真会如此抉择。
蓬丘灵岛和上清山门的大战提醒她，这是一场梦。
如果她再不阻止的话，或许这场梦就会被有心之人利用降临世间。
她对着她死去的师尊发过誓，承诺会一直一直保护天下生灵的。
她绝不可以食言……
孩子，对不起……
疼痛到意识迷离之际，楚灵看到阿水牵着一个小姑娘在冲她挥手再见。
她顿时心如刀绞，拼命地向他们冲过去，却还是追不上他们。
“娘亲，别怕，我和哥哥都支持娘亲的……”
小丫头奶声奶气的，还不忘给楚灵一个笑容。
楚灵湿透的鬓发散乱地贴在她的脸颊上，已然分不清那苍白的面容上是汗还是泪。
她看见的不仅是被抛弃的小丫头……
更是当年那个稚嫩的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
楚灵微弱的呻吟声在夜里响起，又消散在无边的寒风中。
……
鏖战了一天一夜之后，贺陌轻仍然不觉疲倦。
但他越来越觉得烦躁，比起鲜血和兵刃，他更享受那人在他怀中呻吟与痉挛。
他心疼她落泪，却又从其中获得无限的畅快。
让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要得越来越狠。
太无聊了，他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战役。
他想她了，虽然两人只有一天一夜没见。
冲天的血腥味激起了他心底深埋已久的暴戾和冷血，他想要她，疯了一般地想。
贺陌轻双手合掌，一柄闪着金光的巨大飞剑在他背后徐徐凝成。
耀眼的剑身上，盘绕着两条巨大的金龙。
对面的言风见状面色一紧。
金光冲天，神龙盘绕，那把剑是破天……
他不敢相信，那把失传已久破天剑居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重出江湖。
只见那飞剑顿时散成无数柄飞剑，混着神龙之力在战场上大肆屠戮。
金光所到之处，只剩下血腥与惨叫。
轰隆——
巨大的雷声自天空响起，随后是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
贺陌轻面色无波地站在金龙之后，如神明降临一般，却冷血地看待世间。
无悲无喜，无嗔无怨。
言风和燕南飞一行快速结阵，才拦住了肆虐的神龙。
贺陌轻神色冰冷地望着燕南飞的身影，眼中的暴戾更深。
伸手轻轻一挥，那神龙顿时身形大增，就连金色飞剑的数量和能量都连翻数倍。
压倒性的能量开始席卷上清山门的结界，言风一众明显抵抗不足，结界开始破裂。
想到未来那人只属于他一人，贺陌轻的心底泛起了一丝愉悦。
刚想再增一倍金剑，却感到一阵晕眩，随后身体内的灵力开始流窜。
这边上清山门抵挡不住，连忙撤兵保留实力。
贺陌轻想要忽略身体的不适乘胜追击，却不想更强的晕眩感席卷而来，连肩膀中了箭都未曾察觉。
整个脑袋痛的都要炸开，他看到了楚灵和阿水的残影不断闪过，阿水的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
他们似乎在和他挥手，是说再见吗？
贺陌轻痛的眼睛充血，再也无力拦住撤退的上清山门。
身后的士兵未能察觉到贺陌轻的异样，刚想乘胜追击却被贺陌轻拦了下来。
那些士兵格外意外，却在听到贺陌轻一声“穷寇莫追”后安下心来。
既然魔尊发话，那一定有道理。
痛感席卷贺陌轻，他更加想要见到楚灵。
吩咐了士兵整修之后，整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养魂阁。
他想抱她，想亲她，想同她温存。
他整个人都要被这份欲望折磨疯了。
他这次要告诉她，他爱她，只要她能在他身边，他不介意饶过上清山门。
可他所有的期待，在见到空无一人的养魂阁后化成了泡影。
身上的血液几近停滞，整个人如坠冰窟。
贺陌轻眼中刚刚升腾的爱意消失殆尽，转而变成了暴戾与欲望。
逃？她这辈子都别想！
少年魔王的恨意在夜里升腾，席卷着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只是被抛弃的怨憎太过强烈，强烈到让他忽略了其实是失望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