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困梦魇（一）
楚灵醒过来时，屋内又再次只剩下她一人。
细碎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楹随意地散在她身披轻纱的纤体上，为这空荡的屋内添了几分旖旎。
她现在浑身酸软，手臂上满是点点红斑，整个人累到手指都抬不起来。
为查魇兽来了邓州，却不想自己也入了这魇兽的陷阱。
既然这是贺陌轻的梦魇，那就搞清楚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要被他留在这里折辱？！
梦魇和现实相通，它延伸的是人现实极力渴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
既然同现实还原，那其中的角色或许并无不同。
想到这里，楚灵心底想到了阿水的面容。
楚灵思忖了片刻，强撑着起身，对着外面喊道：“含樱？！”
不出所料，厚重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身着浅粉色罗裙的纤细人影就出现在了楚灵面前。
果然，这里的一切同现实基本无异。
含樱在楚灵身前微微鞠躬，面容不变，但浑身却沾上了一丝疏离。
这样的含樱，楚灵第一次见。
清冷淡漠地声音在殿内响起，连带着楚灵心底都一颤。
含樱开口问她有何吩咐？
楚灵不禁抬头看她，纤细清丽的身影之上，还是那张她熟悉的面容。
可周身的气场却已变得冷漠异常。
沉思了良久，楚灵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含樱，我想见见阿水，可以吗？”
话落，楚灵见到含樱眼眸一闪。
周身的空气顿时冷了几分，猩红的血丝爬上了含樱的眼眸。
一周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楚灵的心头。
果然，下一秒她听到含樱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姐姐忘了？阿水早已死了两年了……”
含樱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惹得楚灵整个人瞬间怔住。
阿水……死了？……
楚灵身形踉跄，浑身如坠冰窟，寒冷无助又呼吸不畅。
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这是梦境。
可记忆里那俏皮的小脸总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感觉整个人都要溺死在这环境中。
心痛，一层一层漫上她的心尖。
她拼命喘息着，恍若滩涂上濒死的鱼。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灵身上那股窒息感才平息下来。
她生平第一次直面到恐惧。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魇兽虽为兽，但却拿捏人心拿捏得如此精准。
只这一下，就差点击溃她的防线。
楚灵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慌乱，强装镇定开口道：
“是啊，我都忘记了，阿水已经去了两年了。”
说罢一只手伸出笼中，去够那熹微的光线。
恍若就困笼中的鸟雀，想起了除了自由之外的伤心事。
楚灵眼眸半敛，脸上是压不住的哀伤。
“如果……阿水还在……该多好……”
含樱木然地看着楚灵的一举一动，心底却生了几分诧异。
她从不曾想过，楚灵会对阿水有几分情……
不，或许她只是因囚于笼中，开始怀念过去的美好。
在这怀念之中，顺便想起了小阿水而已。
“姐姐，现在哀伤，未免太迟了吧！
阿水在养魂殿断肠而亡时，姐姐还在帮上清山门攻打魔界呢！
阿水从未做错事，姐姐却要利用他来击垮贺陌轻！
他比起姐姐来，更无辜！”
楚灵心下了然，原来症结在这。
顺驴下坡，先搞清楚阿水的死因。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牺牲阿水。”
话落，楚灵听到了含樱的一声冷笑。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她的痛处，楚灵感觉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从未想过牺牲阿水？还不是大义灭亲将他当做孽种关入上清山门，交由那些虚伪之徒处置？
阿水身体本来就弱，贺陌轻为了救阿水，差点命丧上清山门。
可就是这样，阿水回到养魂阁的时候也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
于姐姐而言，阿水、贺陌轻还有我，都不过是上清山门的垫脚石！
只要上清山门相安无事，我们这些贱命挫骨扬灰都未尝不可……”
说到这，含樱似乎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疯了一般地冲上来死死地抓住笼子，狠狠地盯着楚灵。
“姐姐，我待你那样好，那样信任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当娼妓一样送出去，任人玩弄？！
我做错了什么？！
我恨你！可我更狠我自己！
就连这样了，我都不舍得伤你……
为什么你只要表现得善良一点，我就能对你存有希望……”
话至此，含樱原本周身弥漫的怨恨悉数转化成了伤感。
她扶住金笼，无力地蹲了下来。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哭声。
楚灵蹲到她身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如同她幼时闯入邓州那般，轻柔和蔼。
这些事虽不是楚灵做的，但她能明白含樱此时的心绪。
于含樱而言，她似姐姐又似母亲。
救她于危难之际，给了她新的生存的希望。
而今这救她于危难的神明，却亲手将她推进了深渊。
如刀刀见血的凌迟，切割着她的每一份渴望。
她不知道她而今对于含樱的的信誉度是多少，但她想赌一赌。
“对不起，含樱，是我的错……
我在上清山门待的太久了，难免因上清山门而蒙蔽了双眼。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阿水对我说，他想我了。
这是我第一次梦见阿水，这孩子同贺陌轻一般，性格十分倔强。
认准了的事情就绝不低头。
他原先一定很恨我，才倔强地不肯入我的梦。
可现在，我梦见他了。
他就算那么恨我，却还是忍不住回来看看我。
阿水那么好，不该有我这样的母亲的……”
楚灵本想演一出戏，可越说就越代入了阿水那可人的脸庞。
阿水去世这四个字，充斥着她的脑海。
原本演戏的心情实打实地染上了几分悲伤。
她连想都不敢想，要是她的阿水真的因她而死，她该如何？
想到这，楚灵的泪水若断线的珍珠项链一般落下。
惊得笼外的含樱都止住了身形。
她没有那么突出的灵力，却也能敏锐地感觉到笼中人的悲伤。
不可能，不可能……
楚灵怎么可能会悲伤，阿水明明是因她死的。
可饶是含樱反驳至极，却还是无法忽视楚灵的眼泪。
她认识楚灵很久了，记忆中的楚灵姐姐永远冷静自持。
这是她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态，是因为阿水吗？
因为梦见了阿水？
所以才忍不住这么悲伤吗？
不，她一定是知道了而今上清山门岌岌可危，才故意这么装的。
含樱，你不能再相信她了！
你忘了她对你做的，对阿水做的了吗？
含樱猛吸了一口气，踉跄地站了起来。
“姐姐，你别再惺惺作态了。
无论你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过几天贺陌轻要屠了上清山门的事实。
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少故弄玄虚。”
说完就转身，再也不看楚灵一眼。
强装镇定地转身走了出去，只是蹒跚的脚步暴露了她此时的心虚。
她此时咬着牙往门外走，心里不断默念。
含樱，不能相信她！
不能相信她！
越想就越心虚，干脆直接跑出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