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 章 书生的笔，也是可以杀人的！
屋子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窗户没有关，霓虹灯外放的光彩， 反射在桌面上，犹如一滩水银，借着稀薄灯光，隐隐看见一个人影斜靠在椅子上，面对窗台。
凭着记忆，楚江阳摸到墙边塑胶板凳坐下。
“爸，幽兰姐那边都没问题，人我已经带回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父亲略带疲惫的低沉嗓音响起:
“我出生在村子里，你爷爷奶奶都是农民，为了供我读书，你爷爷把家里唯一的土地卖给村长，花钱办好读书手续，背井离乡，带着你奶奶和我到街上生活。
你爷爷卖力气抗楼，专门给人扛水泥，时间久了，水泥腐蚀进指甲里、背上，每次干完活回家，用手一扣，还能从肉里抠出粘血的小石子。
你奶奶早上在早餐店帮忙，中午和晚上在工地做饭，就这样，我们一家在县城里勉强活了下来。
当时读书要学费，书本费，每次开学，你爷爷都愁得不行，我二年级的时候，给同学抄一个月作业，赚了两角钱，你知道两角硬币是什么概念吗？
两角硬币可以买两碗热腾腾、带肉的面、够一米九几的男生吃饱！
从那个时候，我就尝到读书的甜头，因为天生脑袋记性好，我从不放弃每个学习的机会，别人打沙包，我就厚着脸皮到办公室问老师问题， 每次我离开，都会带走几张废弃报纸，当草稿纸用。
就这样，一直到五年级，我的成绩都是全班第一。
到了六年级，因为你爷爷抗楼摔断腿，还要陪人家冰箱的钱，我不得不辍学，记得当时你爷爷说，他死了，也不能耽误我读书，让你奶奶把他丢乱坟岗去。
两人因此，在家里打起来。
开学不见我来，知道是没钱的原因后，我的数学老师到家里同你奶奶做思想工作，借钱给我，让我继续读六年级。在那之后，每个星期，他都会让我去他家帮他改卷子，和他设计数学卷子，并给我工资。
18个星期的工资，刚好把借的学费还清，他还教会我数学思维，记忆法则，我永远不会忘记毕业时，他最后一次到家里给我说的话——读书，是我们穷人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上初中那年，遇上教改，我恰巧以双科满分的成绩到了市里寄宿读书，虽然不能挨着你爷爷奶奶，但因为成绩好，校长说，只要我能每年保持成绩前二十，就免除我当年的学杂费，只需要自己吃什么买什么就行。
直到上高二，校长因为包养情妇被抓，我才知道，当年校长得到的文件，不但免除学杂费， 还有对特优贫困生有伙食上的补贴，但我并不觉得他可恨，反而很感激他，最起码，他让我有书读。
因为六年级打断腿，没有去医院，而是在路边找些大脚医生治病，你爷爷的腿落下病根，天凉下雨就痛得不行，在地上打滚也止不住。
初中的伙食费，一半，是我给同学补课赚的，一半是你奶奶支持。
她做饭很好吃，收入慢慢上来，能养活一家人，还有点存蓄，我和你奶奶都念叨着，等存钱多了，就带你爷爷去看病，把脚治好。
可好景不长，高一下学期，有人嫉妒她，就在她做的菜里下药，把工地上来检查的一众领导吃得上吐下泻，最后请公安出面，才把人抓出来，但是因为这件事，没人敢再找你奶奶做饭，她只要原先的三分之一，都不行。
于是，她也干起了抗楼的活。
担心她布你爷爷后尘，从高一开始，我疯狂给人补课、抄作业，只要给钱，熬通宵抄作业是常有的事。
渐渐的，我有了一些朋友，他们家庭不错，知道我的情况后，所有科目的作业都高价丢给我，从高二上学期开始，我赚的钱，就已经能够养活你爷爷奶奶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捉弄人，高三上学期，你爷爷腿的老病特别严重，但是他忍着不说，直到最后我放假回家，才知道右腿化脓，带去医院看，医生说是骨癌晚期，而且已经转移到全身，回家处理后事。
一月三十号那天，乡路上还有半尺厚的雪，朔风刺骨。
你爷爷脏了一辈子，下葬时，终于能穿一身干净的寿衣。
因为你爷爷的事，我再也无心学习，只想出来打工，养活你奶奶，不让她受苦。
她悄悄把我小学的数学老师交到家里，又拿出你爷爷临终前，托人口述写的信，于是我重新回到学校。可等我高考完回到家，房子早被房东租给别人。
我收到老师写的信，他说你奶奶走了，也是骨癌，埋在你爷爷旁边，为了不影响我学习，就由他和村里人一起办了葬礼。
这一次，附带的，还有你奶奶亲笔写的信，信的最后一句话是——知识改变命运，老楚家一定要出个拿钢笔的。
在那之后，就是我在大学里遇见你妈，因为她追求者的原因，我没少被打，被威胁，甚至有人直接在学校公开说多少钱买我的手脚。
这个时候，我后来的导师，也是校长，站了出来，为了我这个没背景的苦学生，开除了七八个捐钱、托关系进来的人。
在他的教导下，我不再自卑，开始交往各个专业的朋友，同大家一起写诗唱词，辩论、比赛。
读书期间，还和很多公司开展科研，项目成功后，最少能拿到两三万的分红，我开始变得有钱，业界，也有未来新星的称号，这同我过去的人生，是截然不同的。
直到一天， 老师因为得罪上面大人物，定为嫖娼罪，突然被抓。
有人煽风点火，连带着我这个得力弟子，也被警察抓进去，最后，是老师的朋友把我保了出来，因为我出来的前一天，老师一辈子清清白白，不堪其辱，已经在监狱里自杀了。
他朋友给了我一支钢笔和纸条，说这是老师临终前给我。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于是从那天开始，我找到下半辈子的路，远离一切权力是非，安心做科研。
过一眼看得到结果的人生，上课、教书，平平淡淡。
我要给你和你妈一个稳定的家，给这些，在我人生路上伸出援手的人一个交代。
当初校长把我引进来的时候，就差下跪。
我在学校耕耘十几年，培养了博士，做了二十多个课题，拉了将近一个亿的投资，可今天你也看到了， 当权力站起来的时候，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是多么的脆弱。”
楚江阳静静听着父亲把话说完，很多内容，都是上辈子父亲没给自己坦露的。
父亲对于知识，对于教书，背后站着的，不只是自己，更有爷爷奶奶，那个善良的小学数学老师，那个不畏强权的校长。
每一个人，对父亲来说，都至关重要。
可今天秦星海仅用动动嘴皮子，找来几家媒体拍摄，就足以毁掉楚恒丰半辈子的努力！
父亲背负的东西太沉，楚江阳道：“爸，以你的能力，有的是顶级学府需要你。”
“啪嗒！”楚恒丰打开灯。
黑暗中一下子亮起，适应下刺眼灯光，楚江阳看见一张憔悴的脸，蜡黄色脸皮，带着血丝瞳孔，黯淡无光的眼睛。
“镜子一旦碎了，再好的胶水粘合，也做不到恢复如初。
还记得，当初去看外公前我俩讨论的问题吗？”
未等楚江阳回答，楚恒丰继续说道：
“既然秦家这么想让我离开学校，那我就让他们知道，书生的笔，也是可以杀人的！”
说到最后两个字，刚刚落寞的死寂，瞬间消亡，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随着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升腾。
楚江阳望着父亲那双雄狮一般的眼睛，笑了。
缅怀，不是为了沉溺过去，而是为了收拾行囊，更好出发！
“爸，其实我有一个思路想和你分享一下……”
“咚-咚-咚！”房门敲响。
“叔叔，韩姨做好饭了，出来吃点吧。”冷幽兰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好， 马上来！”
站在过道边侧着耳朵仔细听的韩曼，听到丈夫中气十足的回答，眉开眼笑，朝着冷幽兰竖起大拇指，快步跑回厨房把炖好的排骨端到桌面上。
一个忙一天、一个思考一天，都饿坏了，父子俩坐在餐桌上大快朵颐，进出厨房的添饭声不时响起。
韩曼牵着冷幽兰的手在沙发上看电视，对于这个儿媳妇，她是越看越满意。
“韩姨，您……你别这么看我，我害羞。”冷幽兰霞飞双颊，咬着嘴唇低下头。
“怕什么，反正这事我同意了，这小子要是敢让你受委屈，尽管给妈说，妈给你撑腰！”
“嗝！”楚江阳打了个饱嗝，吃饱真舒服，父亲这边已经确定要出手，对他而言，算是一个巨大助力。
一封陌生短信发到楚江阳手机上，打开一看。
“我是杨帆，明天见一面。”
杨帆，这是自己的老靠山许晓倒了，打算投靠自己？
后天就要高考，楚江阳复习了会儿，一点半才缓缓关上灯。
屋子里静悄悄，众人已经睡下。
楚江阳拨通蒙毅电话。
“那边如何？”
“已经找到本地最上游的两家源头，现在缉毒大队在取证。”
“好， 记得哪些人该走，哪些人不该走，明天我会来找你。”
“是，老板！”
“咔嚓——”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一个小脑袋从门里探出，是冷幽兰。
“江阳，我……我怕。”
“在房间等我，我一会儿过来。”轻轻拂过佳人头发，冷幽兰脸上的惊慌渐渐褪去，踮起脚，吧唧，在他脸上蜻蜓点水，害羞关上门。
以前的冷幽兰，即使接受自己，也是冷漠对人，现在肯定早就回到自己床上，怎么可能在自家过夜。
楚江阳脑海里浮起沈傲的那句话，受到的惊吓不小。
他在国安审讯，不代表红龙安保那边不做事。
投毒这件事，还没完呢！
夜色沧溟中，杜豪夜总会传来一声歇斯底里怒号。
“楚江阳，我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