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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除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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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尔耳边还回荡着侍奉小仙的声音,神识已经归位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此话一点不假。

    不过就这片刻,幻境已经到了晚间。

    木门忽然吱呀响起来,宜尔忙站直身,不再和几案上的蜜蜂对视。

    柳孟棠走了进来,不好意思说自己该看的已经看完了。

    门没闭紧,远远就能看到宜尔弯腰聚精会神地盯着几案。柳孟棠本想静候在房外,等着宜尔回神,不曾想风把门吹得吱呀作响。

    宜尔盯着几案地模样比平日更认真,认真之余,也添了几分常日里没有的可爱。

    柳孟棠不知宜尔正用神识传音,凡人是听不见的。

    “道长,您让酉正来此。”柳孟棠道。

    “嗯,酉正至子正都必须在此地,不得外出。”宜尔示意柳孟棠和娟儿入内,“我从未用过床榻,累了可以在此休息。”

    “那道长平日都是如何休息的”娟儿好奇道。

    宜尔指了指几案边道:“自然是打坐。”

    “哎……”娟儿叹息,“那也太累了。”

    “除祟需要些时候,你们安心待着。”

    鹤唳是仙器,即便隐了剑辉魑魅魍魉也能感知,远远便退避三舍。如今鹤唳被宜尔用去震慑,失了仙器护身,又敛了神迹,宜尔办事没了往日的麻利。

    “谨遵道长嘱咐。”柳孟棠行礼道。

    宜尔在外边画了门禁,负着手一派淡然地走去那阴森森的西厢房。

    柳孟棠注意到她左手边空荡荡的——那把赤金汉剑不见了。

    不知怎么,担忧之情油然而生,柳孟棠朝着宜尔的背影唤道:“道长,你的剑!”

    宜尔回首,瞧见了门边立着的柳孟棠。

    摇曳的昏黄灯火隐隐映出柳孟棠的的模样,她扶着门框,快要迈出了门禁了。

    这姿态像极了送夫君远行的女子。

    宜尔向她挥了下手,示意她安心。

    当初辰王妃将西厢房指给柳孟棠住就没安好心。

    宜尔留心观察过,辰王府的奴才平日都不爱走靠近西厢房的这条道,万不得已必须走过时,也都是低着脑袋不敢到处张望。

    宜尔踏足西厢外院时就能觉察到森冷之气。

    临近入门时,宜尔开了天眼。

    她一直不爱看灰白沉郁的阴界。

    饶是宜尔作了心理准备,见了眼前的场景也忍不住结舌。

    只一间小小的屋子就挤了这么些阴灵——角落里成排站的婢女,塌下和桌下还挤着些童稚……

    宜尔一进来,他们的眼睛便齐刷刷地盯了上来。

    都没有瞳仁。

    没了仙气护体,这些阴灵自然不怕她。

    宜尔负手走进,几个好奇的稚子就跟在她身后。

    用神力让这些阴灵往生损耗太大,宜尔略作思忖,用起了道士的符箓。

    她行至几案,写下了几行赦令。几个阴灵凑上来观望,被宜尔驱散了。

    宜尔将符箓贴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立于正中,准备念咒。

    忽然有道女声贴在她身后响起。

    贴得那样近,倘若宜尔真是个寻常道士,头皮都要炸裂了。

    窗外的月亮似乎蒙上了层雾气,普照不了广袤的大地。房中黑漆阴沉,倘若加上两盏往生灯,那可真与酆都无二了。

    宜尔微微偏首,发现阴灵正贴着她肩附她耳边说话。

    或许,已经不能叫她阴灵了,这分明是厉鬼。

    “道长可是要驱散我们?“红衣厉鬼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凄厉,惹的人不寒而栗。

    宜尔与她隔开些距离,瞧见了她脖颈上的绳印。

    “你是被人勒死的?”宜尔问道。

    冤屈枉死者死后因为怨气或是煞气积累会逐渐变为厉鬼。

    红衣厉鬼突然笑了,那笑声似是被细线吊着,无比渗人。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起来。

    “不是。”

    “不管我是如何死的,你不能超度我。”红衣厉鬼道,“我还未曾报仇。”

    “你是因何而死。”宜尔还是那副淡漠的神色。

    “因为辰王妃那个毒妇!”厉鬼的面目更加扭曲了。

    “你是辰王妾室?”宜尔尾音上扬。

    厉鬼飞快飘至宜尔面前,与宜尔隔着不到一指的距离。她并不回答宜尔的话,自顾自说道:

    “那个毒妇嫉妒我,恨毒了我,害死了我的孩子,逼死了我!”

    厉鬼的眼睛泛着血丝,即便没有瞳仁,宜尔仍旧能感受到她的恨意。

    这个她大概是指辰王妃。

    宜尔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个很小的婴童。

    “你瞧见墙角那些阴灵吗”厉鬼尖声道,“那些都是死在她狠辣责罚下的奴才!”

    红衣厉鬼伸出惨白尖细的手,指着四周的亡灵。

    “为何无人引渡你们”宜尔眼神微动。

    “哪来的引渡神”厉鬼尖着嗓子笑道,“我只见到了一个又一个想把我们封死在这里的道士。”

    宜尔随着她的动作,再次打量四周。

    那些亡灵望向她们,面无表情。

    窗外的雾气似乎蒙得更深了,西厢更加阴暗昏沉。

    阴灵纷纷聚拢围绕在宜尔与厉鬼身边。

    久困于此,这些阴灵将永世不得超生,时间一久必生变故。

    宜尔蹙眉。

    “我们在此,辰王府就不得安宁,我们要那个贱人永远记着,永远活得胆战心惊!”厉鬼大笑道,“我们消散了,那个贱人就可高枕无忧了!”

    “你可曾想过他。”宜尔指向那个童稚。

    那童稚浑身是血,抱着不知什么,在地上打滚。

    “他也要随你困于此地,搭上轮回契机。”

    厉鬼顿住了。

    “‘天道承负,因果不虚。’”宜尔顿了顿道,“我来这里,必然会让她得到惩治。”

    “你和那些道士有什么区别?”厉鬼大笑,声音无比凄厉,“他们将我们锁在这里时可曾想过什么天道因果?”

    宜尔微微侧首:“我与他们不同。”

    “确实不同,他们好些被吓破了胆!”死死盯住宜尔,“我不会往生,也不会相信你的话!”

    宜尔拿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

    这火折子与寻常不同,它在黑暗中发出冷蓝色的光亮。

    光亮映照出各色没有瞳孔的面庞,他们仍保持着死时的状态——沾满血渍的颈子,折到诡异角度的胳膊,只剩掌心的双手,断掉了的双足……

    这一幕幕无不揭示着辰王一家的狠毒。

    宜尔举着火折子,照亮她和红衣厉鬼的中间带。

    “道士是道士,我是我。”宜尔缓缓上前,盯着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她嗤笑一声道:“我要是你,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出去,哪怕是半夜入她的梦,也要搅得她心神不宁。”

    厉鬼又尖着嗓子笑了:“小道士你要是有能耐,便破了这阵法,放我们出去。”

    宜尔听她说完,只是摇了摇头。

    “阴灵贸然接触尘世中人是自损魂魄。”宜尔道,“而且你清楚知道,以自己的这点修为,并不能耐她何。”

    “辰王妃只需再多请几个道士,你的魂魄,就会被打散。”

    宜尔说的是实话,厉鬼被戳中了痛处,笑声比之前更癫狂了。她用全身力气缚住宜尔修长的脖颈,长长的指甲扎向白皙的皮肤,面目变得无比狰狞。

    宜尔面无表情地往后推了一步,身上半丝伤痕都没有。

    “没用的,我说了,你就是徒劳。”

    厉鬼再次飞快移到宜尔跟前,想要掐她的脖颈。

    这回宜尔杵在原地,半步都没挪。

    厉鬼掐了许久,终于痛哭起来,眼眶里流出的是血而非眼泪。

    宜尔静静的看着她,音调比之前要温和许多。

    “你的仇,我来报。”宜尔对她说,“我会洗去你的冤屈,会替你讨回公道。”

    “前世的怨怼,饮用了孟婆汤便忘了吧。下一世,你会得到应有的补偿。”

    厉鬼不为所动,她道:“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红衣厉鬼用凄婉的强调嘶吼道:“凭什么恶毒作歹之人平安在世,有享不尽的荣华”

    “我这一生从未伤谁分毫,食素行善,广积善缘,偏生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了!”

    她跌坐在地上,爬着去找那个血肉模糊的稚子,将他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宜尔上前几步,矮身,探出手来贴近那未足月的孩子。

    “你要做什么?”红衣厉鬼生出了恐惧,她无法感知火折子的温度。她隐隐觉察出宜尔非常人,心中警铃大作。

    “放心。”宜尔轻身道。

    那孩子能感知母亲的恐惧,转头就来咬宜尔——阴阳两隔,注定是一场空。

    宜尔将桌上的瓷盏摔在地上,随后矮身捡起一片碎瓷。

    她割破了自己的指尖,将血涂在稚子的额间。

    血迹居然慢慢在稚子额上洇散开来,最后有透出浅浅的光亮隐入其中。

    随后,稚子血肉模糊的身躯逐渐恢复,慢慢变成足月婴儿的模样。

    厉鬼第一次见到自己完完整整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尖细的声音低了下来。

    “你……是引渡神”

    “非也。”

    宜尔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袖:

    “引渡神是心系苍生善神,而我多数时——”

    “是恶神。”

    说话间,宜尔用自己的血画下了符箓最后一笔,握着火折子点燃了它。

    符箓被冷蓝色的火舌舔上,发出阴冷的光亮。

    那沾了神君之血的符箓法力大作,四方的符箓受到感应纷纷发力,纷纷窜上火苗燃烬。

    火苗每舔一寸符箓,周遭的阴灵就会消散一些。

    他们没有生人的气息,呆呆木木地望着逐渐透明的身躯不知所措。

    最后,只余下红衣厉鬼一个。

    宜尔缓缓走向她,缓缓道:

    “苦海无涯,往生极乐。”

    红衣厉鬼想要挣扎,她拼命抓扯四周,却只是徒劳。

    整个厢房里寂静了。

    宜尔环顾四周,确定一切都消散了,才闭上天眼。

    她推开门,窗外夜色正浓,一轮明月挂在天际,雾气已经消散,月亮瞧着比平日亮了好些。

    打梆声由远及近。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行至庭院,柳孟棠仍立在原处。

    她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更深露重,门外寒凉。”宜尔道,“为何不早些歇息?”

    “听闻房中有碎瓷声,姨娘怕生变故,不肯坐着!”娟儿语气里带着责备,“奴婢劝都劝不住!”

    “无碍,无灯照明,碰碎了瓷盏。”宜尔解释道。

    柳孟棠见到宜尔的身影那刻才彻底松了气,她道:“辛苦道长了。”

    “举手之劳。”宜尔淡淡道,“鬼祟已除,阴气消散,可安心居住了。”

    “道长,你的手。”柳孟棠注意到宜尔手上的伤口。

    “画符割破的,不碍事。”宜尔将右手负到身后。

    “包扎一下吧。”柳孟棠温声道。

    她本就病弱,说话一直很柔和,再软和些听起来就有些像撒娇了。

    见她怔在原地不动弹,柳孟棠轻扯了下她的衣袖,顺势握住了她的腕子来瞧。

    柳孟棠站在外边很久了,略有些发红的指尖轻触着她受伤的手。

    此刻,宜尔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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