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狐媚子
后几日,太医开了方子,说辰王要好生静养两三日,然而他躺了五六日还是那副萎靡虚弱的模样。
柳孟棠和一众小妾候在辰王寝室外。
“王爷千金贵体,若有闪失,便是一百你也担当不住。”青衣小妾以帕掩面,做出抽泣模样,“王爷这几日夜不能寐,食味寡淡,日渐消瘦,妾身揪心痛呐。”
“可不是,妾身前几日熬的乌鸡参汤,王爷还进了几勺。”蓝衣小妾托着食盒上前,“妾身今日也熬了些……”
“难为妹妹了。”辰王妃含笑打断她,“由本宫送进去吧。”
蓝衣小妾僵住了:“妾身想……”
“不必了,王爷如今正需要静养,本宫去就行了。”
“现下侍奉夫君才是重要的,你们还有闲心在这争宠?”老太妃敲着拐杖朝蓝衣小妾道。
“妾身受教了。”蓝衣小妾闷声道。
“都是你这个贱妇。”老太太面色狠厉,食指点着柳孟棠,“巡儿怎么会瞧上你这个贱妇?”
柳孟棠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你怎么都穿上素色衣裳了?”老太太绕着柳孟棠踱了一圈,质问道,“你是何居心?”
说着老太妃举杖就要打,柳孟棠来不及躲闪,直直跪在地上。
老太妃仍不消气,再次举杖。
辰王妃轻托住木杖:“太妃消气,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柳妹妹身子弱,怕是禁不住打。”辰王妃柔声道,“王爷醒来也会心疼的。”
“巡儿怎么瞧上了这个赔钱货”老太妃怒火平息了些,“表面瞧着娇弱无害,实则一股子狐媚气!若是耳里吹进了她的枕边风,还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
“太妃如此苦心,王爷定会明白的。”说着辰王妃含着笑望向柳孟棠,话里满是妒忌与歹毒。
“打就不必了,就罚她在堂外跪上两个时辰吧。”
天公不作美,柳孟棠跪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落雨了。
夏日的雨多数来去匆匆,可这次是个例外。
前两日旱得要命,烈日灼烤之下,泥地将裂,空气中尘土飞扬。今日这雨对农家人来说是救急之雨,于柳孟棠而言却是灭顶之雨。
娟儿得了辰王妃的令,不好给柳孟棠撑伞。
“娟儿,不必陪我淋着了,去檐下立着吧。”柳孟棠白着张脸道。
娟儿是个心善的,她扶住柳孟棠,焦心道:“姨娘可还撑得住?”
柳孟棠力不从心地颔了下首。
“欸欸欸!做什么?”辰王妃院里的侍女道,“王妃让跪,这怎么还靠上了?”
“你们!”娟儿拧着眉头怒目道,“你们怎么能欺负人呢!”
“既然进了王府,自然要遵守王府的规矩!”侍女扯着嗓子,叫得像只鸭子。
柳孟棠仰视着娟儿,摇了摇头。
“到檐下去吧。”
辰王妃不知何时从存善堂里出来了,立在台阶上瞧着柳孟棠。
冰冷的雨滴溅落在人身上,抽走最后一丝温度,饶是七月,柳孟棠还是觉察出了刺骨的寒。
“呵。”辰王妃冷笑了声,“你倒是护主。”
娟儿惧怕辰王妃,连忙跪下。
“柳姨娘身子骨不好,王爷曾嘱托要悉心养着。今日淋了这雨,怕是要病了。”娟儿小声道。
明眼人都瞧得出辰王妃就是想让柳孟棠淋雨染病,然后香消玉殒。
柳孟棠的容貌和气质实在太过出挑了。
她没有压制一众小妾的艳,那样太俗了些。可她却美得脱俗,那清丽的美感,太让人嫉妒了。
辰王妃见她的第一眼,就生出了浓重的危机感——世上怎会有这般的人,还进了王府,要和她抢男人。
她越想越焦心,决心要趁着辰王还在昏迷时,让柳孟棠“香消玉殒”。
丫鬟小厮们低着头,等着辰王妃发话。
“不过是出去服侍了柳氏两日,便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辰王妃冷笑,“这柳孟棠倒真是个能拿捏人的狐媚子。”
“既然你那么忠心,那便陪着柳姨娘跪着吧。”辰王妃撂下这句话就转过身,压下心头的嫉恨道,“欸,目无主母的责罚是什么来着,本宫记不大清了,就照那个罚吧。”
说完,辰王妃款款走进存善堂。她的贴身婢女却卷着袖子走了回来。
“来啊,扣住这个目无主母的下人,掌嘴二十后撵出府。”婢女招呼小厮。
话音落下,两个小厮就把雨中的娟儿拽到台阶下,摁着肩膀让她来打。
娟儿边挣扎边哭,到最后声音都发了哑。
“夫人。”柳孟棠的声音隔着雨声传进来。
辰王妃顿住脚步,她没想到柳孟棠会叫她。
“嗯?”辰王妃转身,露出个笑。
娟儿见了这笑容更惧怕了,怕到向柳孟棠身边瑟缩了些。她从前在辰王妃那做扫撒婢女,辰王妃露出这个笑多半是要惩治人了——轻则打一顿撵出去,重则打得半死不活。
这笑容像极了呲着牙的毒蛇。
隔着层迷蒙的水汽,柳孟棠强撑着身体和辰王妃对视。
她已经分不清眼前的是水汽还是自己的泪了。
“《将训》有言:‘不傲才以骄人,不以宠而作威。’,夫人可曾听过这句话。”
辰王妃显然没听懂,她行至檐下,面色铁青。
辰王萧巡喜好诗书,一直想要个能为他添香的红袖。她打小没读过书,嫁进王府后,辰王不止一次流露出对她无知的轻蔑。
柳孟棠这么说话,可真的结结实实踩了辰王妃尾巴一脚,扎扎实实戳到了她的痛处。
辰王妃顾不得大雨,扭身走向柳孟棠。
“别以为你读了两本破书就可显摆。”辰王妃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你可曾听过?”
“贱妾受教了。”柳孟棠紧抿着唇,面色惨白,“可圣人之言怎可用破字形容。”
“娟儿无错,只因流露出对贱妾的关切就要受到责罚,夫人这惩治未免太苛刻了些。”
柳孟棠虽柔弱,但此刻说出的话却分外铿锵有力。
“本宫看还是惩治的不够。”辰王妃挥手,招来侍从,“给本宫一并掌了这贱妇的嘴!”
另一个丫鬟撸起袖子,走近雨里,靠近柳孟棠。
辰王妃的几个贴身侍从打起人来从不含糊,只一下,柳孟棠白皙的面庞便显出红肿的印记。
柳孟棠跌在雨里,素色的衣裳沾染上了泥垢。
娟儿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忙扑回去护住她。
“夫人,柳姨娘再怎么说也是王爷的妾室,倒也不必如此责难。”娟儿带着哭腔道,“您这样未免善妒了些!”
生活在寒溪观的那些时日,娟儿明显觉察到柳孟棠是个心善的人。她从不拿娟儿当下人瞧,多数事情亲历亲为。因为病弱,娟儿颇有些心疼她。
辰王妃如此善妒,弄到娟儿这个做奴才的也看不下去了。
“妾氏”辰王妃冷哼一声,“王爷给过她封号吗,她承宠过吗”
“夫人,这一主一仆分明没把您放在眼里,太不恭敬了!”掌嘴的那个婢女尖着嗓子道。
“这个贱奴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二十!”辰王妃火冒三丈。
“杖责二十恐怕不够,王妃还是太宽仁了些。这奴才连着两次顶撞您,起码得四十杖才能显出您的威信!”那婢女又道。
杖责二十,不死也残,杖责四十,即便是个壮汉也受不住,更何况娟儿这样的女子。
柳孟棠直起身揪住娟儿,不肯侍从带走她。
负责掌嘴的那个婢女见柳孟棠直起身,挥手就要打。
柳孟棠嘴角已经渗出血来,她紧咬着牙关,自尊被激起,盯着婢女的眼睛也带了恨意。
婢女怔愣了下,迟迟未曾下手。
“愣着作甚?”辰王妃高声呵斥道,“继续给本宫打!”
外边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原先争着要入内侍奉辰王的小妾们纷纷凑到存善堂门边尖着脑袋探望外边。
蓝衣小妾个子高,最先瞧清外边的场景。
她用帕子捂着鼻尖,窃笑着向其他小妾解说。
“哎呦,那狐媚子挨打了,王妃让掌嘴呢!”
“这边淋雨边掌嘴,不消半个时辰就要昏了吧。”青衣小妾啧啧了两声,“太惨了。不会还未承上宠就病死了吧。”
老太妃从辰王寝室出来,刚掩上门就开始呵斥门外的小妾。
“王爷在静养,你们在这谈家常呢”
先前看热闹的小妾们忙下跪认错。
“妾身等知错了。”
……
堂外的柳孟棠心中已无恐惧,只剩下扩散开来的恨意。
她认命似的阖上眼,等待痛楚的到来。
带着湿气和袖风的掌掴并未落下,一只玄色的衣袖落在了柳孟棠身前,鼻尖渐渐弥散开淡淡的白芷香。
柳孟棠抬首,望见了宜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