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圣意难测
卢崇文略作提点,郑家便不做犹豫,快速将此事敲定了下来。
此时,卢崇文刚回府,快步向书房而来。
“父亲,此事真的可行?”卢季恩随其父来到书房,见自家父亲欲要书写奏疏,趁着卢崇文还未落笔,有些怀疑的问道。
卢崇文在郑家商谈之事,卢季恩虽尽数听入耳中,但卢崇文与郑山河的对话暗藏深意,心中疑问重重却不曾问答。在回卢府的路上,卢季恩将今日发生之事认真推敲了一遍,以其才智,自然是不难理解其父所为的,只是这其中还有一些细节他没有想通。
卢崇文被其儿子这么一问,稍稍一愣,随即才明白,从始至终他都未对卢季恩有过解释,慢慢放下手中刚蘸好墨汁的毛笔,抬眼看着自家儿子,眼神带着些许深意。
“季恩,你认为皇上最忌讳什么?”卢崇文再三深思,眉宇间颇为凝重,最后还是沉声问道。
自从卢崇文坐上宰相的位置,有意培养他这个儿子,并非是因为卢基恩是卢家长子,更多的原因则是卢季恩最为像他。也许是因为卢崇文偏心,或许又是卢季恩对其敬崇,致使卢季恩在行事风格上很像卢崇文。
往日里,他卢崇文并未对其儿子给予厚望,只是期望卢季恩能担起家业,不埋没他的名声便心满意足。然而,就在刚刚,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大胆的念头,并且愈发强烈,深思熟虑后,认为此想法极为可行。
“功高盖主、近臣篡权、结党营私?”卢季恩虽不知其父为何如此发问,但见卢崇文神情肃穆,不自觉的顺着其父问话深思一番,随后才试着应道。
卢季恩的回答并无错误,但是却太过笼统,显然不是卢崇文想要的答案,不过,他对自家儿子能想到这些亦算满意。
“你所答不错,这些确实都是皇上不愿看到的。先皇在位时,朝堂只有闫宰辅一人,其权倾朝野亦不为过,今昔,大武宰相却有两人,如此变化,说明圣上有意削弱相权,正是因为看透这一点,为父这几年一直未敢逾越。圣上让为父担任左相一职,其原因不言而喻,除了卢家,其他世家为父则是有意避之,正因如此,圣上才对为父心生不满。”卢崇文先是对自家儿子的回答表示肯定,予以其自信,随后,心中微微一叹,稍稍佁儗缓缓道来。
平日里,这些话,卢季恩有过耳闻,但像今日这般正式的却从未有过,静静听着不敢多言,敬慎的看着与往常不一样的卢崇文,等待后续。
“世家这个旋涡,为父真不愿置身其中,可又离不开,哎!”卢崇文讲到此处,重重一叹。
世家对卢崇文而言,如同那狗皮膏药一般,无法摆脱又不可或缺。郑家贪财,招惹祸事,他卢崇文不予援手,已是遭到郑家憎怨,伤了世家间的和气,同时也让李道源不满。假若他暗中庇护郑家,届时也会被杨延和反将一军,骑虎难下之局,他也难以两全。
“风趣阁一事,错不在你。那杨延和也不过是颗棋子,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手段,一箭双雕的手段。”卢崇文心情有些复杂,既敬佩李道源的手段又为此感到后怕,他清楚自家儿子因风趣阁一事,对杨延和怀恨在心,不想让卢季恩一直蒙在鼓里,于是对其提点一番。
始终未开口的卢季恩,听闻卢崇文如此说,心中无比震惊,满脸尽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卢季恩感觉后背无比阴寒,脱口惊道。
结合今日所见所闻,卢基恩这才幡然领悟,本以为是杨卢相争,只不过发生了些许变故,让圣上有机可乘罢了。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是圣上在执棋。
杨延和结党营私,这两年愈发有成为第二个闫宰辅之趋势,李道源借此将其清出朝堂。而戍边军棉服作假一案涉及郑家,无论卢崇文入不入局,他都在局中。即使没有杨延和,风趣阁一事都会公布于朝堂,而风趣阁一事虽未见圣意,但对卢崇文来说这就是圣意。
“这两年,朝廷用度巨大,戍边军棉服十万,也因户部缺钱,缩减成五万。郑家在此刻还胆敢心生贪念哎!”卢崇文对郑家这般贪婪没有脑子的行为,深感无奈,如今被迫选择如此,亦是无奈之举。
“父亲,朝廷既然缺钱,为何不借机直接对郑家下手?以十万棉服为条件,圣上真的会放过郑家吗?”卢季恩惊恐之状缓和不少,听闻自家父亲提及郑家之事,又回到他最初想问的问题上来,急忙顺势问道。
关于卢季恩所问,卢崇文心中早有定论,郑家确实很有钱,但是皇上却不能这么做,因为皇上心中有诸多顾忌。
“会的,圣上不是不想就此灭了郑家,而是不能。理由有三:四大世家,灭一家而其他三家皆危,此为其一;郑家主家犯错,再怎么处罚也难以迁怒郑家二爷,郑家依旧存在,得不偿失,此为其二;戍边军棉服一事非郑家不可,眼见冬至将至,戍边军还等着这批棉服过个暖冬,试问,除了郑家,谁能做到短时间内完成十万件棉服?”卢崇文很有耐心,对卢季恩所问缓缓道来。
卢季恩闻言,心中疑问顿时全无,见其父抬手拿起毛笔欲要书写奏疏,便不敢再打扰,悄然退出书房。
卢季恩转身之际,卢崇文顿笔抬头,看着卢季恩离去的背影,低声呢喃了一句:“卢家一门,两代为相也不是不可为。”
翌日散朝,秦家。
“哈哈哈~”秦宏一入府门,心情大好,喜悦之情难以压制,不由得就发出一声大笑。
“阿翁,何事这般高兴啊?”秦府书房,秦阳闻声赶来,数日未听到自家爷爷如此开怀大笑过,心中颇为疑惑,走到书房门外就迫切开口问道。
“是孙儿和瑾珩啊,老夫今日甚是高兴,瑾珩,今晚别走那般早,到时陪老夫喝点,哈哈哈!”秦宏闻声向门外的方向看去,只见秦阳和方天鸿匆匆而来,颇为神秘的冲二人笑道。
秦阳和方天鸿见状,相互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尽是不解,冥思苦想也未知今日有何喜事。
“先生,今日朝堂,可发生令人喜悦之事?”方天鸿疑惑之际,心中已有猜测,随即笑着试问道。
“哦?看来瑾珩已猜到一二了,既然如此,不妨说说,老夫因何事开心?”秦宏对方天鸿的反应甚感吃惊,随即就来了兴趣,注视着方天鸿,眯眼笑道。
秦阳正一头雾水,见秦宏如此问,也不自觉的看向方天鸿。
“这数日,先生一直为戍边军棉服一事忧心,此般开心,晚生所料不错的话,定是戍边军棉服一案今日有了定论。”方天鸿稍作深思,笑着应道。
秦宏闻言,眼间笑意更盛了,对方天鸿点了点头,示意其继续。
“戍边军棉服作假一案,刑部早已查清,陛下迟迟未做定夺。昨日,陛下先是赦免杨学明,随后就有杨延和离京,晚生猜测,郑家今日也在效仿杨延和,来个散财免灾,先生,不知晚生揣测的可对?”方天鸿见之前所述得到了秦宏肯定,这会儿信心十足,再次开口讲道。
话音刚落,秦宏原本笑意盈盈的脸上被震惊之色取代,双目圆睁,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方天鸿。秦阳也没好哪去,见自家爷爷这般神态,这结果自然显而易见,随即,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方天鸿。
反观方天鸿,被秦家这对爷孙俩这般看着,只感觉浑身有些不自在,显得有些忸怩不安。
“瑾珩,老夫知晓你心思敏捷,可这洞察力也太过妖孽了,老夫自叹不如。哈哈哈 ”秦宏从来都不吝啬赞赏,方天鸿如此优秀,他甚是欣慰,晚年有门生如此,他心中颇为得意。
“先生过奖了,晚生实属管中窥豹,比起先生相差甚远。”方天鸿被秦宏夸赞,心中自然高兴,不过并未得意忘形,很是谦虚的讲道。
“哎呀,方兄,我阿翁很少夸人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还都用在你身上,你且安心受着。阿翁,您快同我们说说,今日朝堂到底发生何事,让我们也高兴高兴。”秦阳见秦宏二人这般谦逊,实在看不下去,赶忙开口问起朝堂之事。
“今日朝堂倒是没有什么趣事,不过朝会后,陛下召见我,在圣书阁叙了一会儿话。卢崇文上书,为郑家说情,说是郑家愿意出资为十万戍边军赶制过冬棉服,来弥补郑家罪责。陛下应允了,不过只给了郑家十日时间,那军器监的周国祯也被特赦,免其死罪,与工部尚书郭一恒一同发配至岭南。如此一来,戍边军棉服作假一案算是彻底了结了。”秦宏也没在迟疑,将自己今日所知娓娓道来。
秦阳听闻,异常欣喜,十万戍边军过冬棉服有了着落,郑家得此处罚,实属大快人心。
方天鸿对此也颇为开心,不过高兴之余,心中渐渐生了一丝疑虑,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方兄,方兄?想什么想的这般入神?”秦阳正高兴,却见方天鸿深思不语,于是轻唤两声,好奇的问道。
回过神的方天鸿,见秦宏爷俩好奇的盯着自己,稍稍犹豫,随即开口应道:“此事怕是还没完。”
方天鸿此话一出,秦宏爷俩更加好奇了,两人脸上笑意瞬间消失,转而皱眉疑惑。
“方兄,你此话何意?”秦阳脱口问了一句。
自从戍边军棉服作假一案起,方天鸿一直都在关注此事,特别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让他对皇上李道源的手段很是钦佩。经过此事,李道源成功的让杨延和远离庙堂,十万戍边军过冬棉服也轻易解决,一箭双雕,堪称完美,但细细一想,这中间却好像缺了一点什么,至于缺了什么,方天鸿也想不通。
“先生,您不感觉,那杨延和致仕的太顺利了吗?”方天鸿狐疑的问道。
方天鸿突然如此问,让秦宏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迟疑片刻,突然脸色大惊,不可置信的惊呼道:“不会吧?”
此时,一旁的秦阳见自家爷爷咋咋呼呼的,脸上的疑惑更盛了,转头看向方天鸿,急迫问道:“杨延和辞官救了他儿子一命,有什么不对吗?”
“秦兄,你还记得,五年前闫宰辅是什么下场吗?”方天鸿对秦阳的问题,不慌不忙的提点道。
“轰”秦阳的脑海一阵炸响,闫宰辅当年的下场他怎会不清楚,当年他还就此追问过韩文战,虽然韩文战并未言明,但答案则是不言而喻。杨延和虽不及闫培伦,但其行为经历却神似,同为当朝宰辅,结党营私,暗地勾结世家,又三次请辞,唯一不同点,就是俩人的结局不一样。
“方兄,会不会是你过虑了?些许是陛下仁心,放那杨延和一马也说不定。”秦阳思索良久,还是不敢相信这其中隐情。
方天鸿闻言,则是摇了摇头,否定了秦阳的猜测,并非是他过分揣测,因为这其中还有疑问。
“先生,秦兄,戍边军一案让杨延和失去了相位,可卢崇文可有任何损失?”方天鸿再次开口问道。
“嘶!”秦宏爷孙俩细细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李道源设立左右宰相,本就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如今,杨延和一倒,李道源并未盯着风趣阁不放,反而不了了之。如此,朝堂反而一家独大,哪怕再任命一右相,短时间也难以与卢崇文抗衡。况且,当年杨延和为了与卢崇文抗衡,不得已才拉帮结派,才造就今日结党营私之局面。
“瑾珩,就你话中意思,陛下后续要对卢崇文痛下杀手?”秦宏心中困惑不已,他清楚皇上绝对不会允许一家势力过大的,况且卢崇文背后还有世家,所以他才如此猜测的问道。
方天鸿也很费解,摇了摇头,低沉感叹道:“圣意难测啊!晚生也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