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山川浮沉
韩忠平夫妇二人离开罗浮山数日后,岭南一带天气就发生了骤变。
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昼夜却寒风渐起,枯枝被拉扯着,呼呼作响,室内外温差,骤然扩大。此般环境倒是让屋内之人睡得香甜,亦或美梦连连。
翌日,罗浮山,葛仙祠。
温元东一早便来到黄初平的袇房,为黄初平和韩无疾送了一些御寒衣物。韩忠平夫妇二人在决定前往葛仙祠时,由于走的匆忙,再加上没能想到韩无疾会被黄初平收为弟子,留在山中,所以宋兰红只为韩无疾简单的备了两件自己亲手做的厚袍,但天气转冷,怕是难以御寒,细心的温元东见状,前几日便令人为其准备了小木棉袄。
自从韩忠平夫妇离开后,黄初平考虑到韩无疾年纪小,不放心让他一人独睡,于是就决定亲自照顾韩无疾起居,俩人同眠,如同爷孙一般。
黄初平亲自为韩无疾穿好衣服,还不忘溺爱的抚摸着其光溜的小脑袋,韩无疾也在黄初平的一番折腾下,迅速从睡眼迷蒙状态转为清醒好动了起来。
待黄初平和韩无疾起身后,温元东推窗换气,一股寒气猛然涌入屋内,冷风拂面,让刚起身的黄初平二人顿感清爽,颇为舒服。
温元东站在窗前,不知觉的放眼外看,见天色昏暗朦胧,枯叶任由微风吹动着,院中有两名子弟手持扫帚,轻抚地面交替的发出唰唰响声,倒也很是悦耳,此般意境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
“师父,这天儿,怕是要下雪了。”
“嗯,此般天气,下雪怕是还要酝酿两日,祠内过冬之物可备的充实?”黄初平顺着温元东的话,视线也转向窗外,看看了天儿,缓缓开口问道。
“师父放心,弟子都已备好,比往年还多备了一成,足够祠中使用至明年初春”温元东早就做好了入冬准备,黄初平闻言,很是放心的点了点头。
“师父,我们是不是该过堂了?”韩无疾稚嫩的声音在袇房响起。
韩无疾模样生的俊俏,五官精致,眉宇清秀,眼神中更是透露出超越年纪的灵气和聪慧,来葛仙祠已有十日有余,通过师父和师兄的教导,已是知晓这祠中一些基本礼仪和规矩的。
过堂,又叫做过斋堂,主要就是祠中众人日常在斋堂用斋的叫法,其规矩有三,按照严格轻重,依次为便堂、过堂和过大堂。其中便堂最为随意,不讲形式规矩;这过堂则是要衣冠整齐,有序进斋用斋;如到特别日子,则要过大堂,其中规矩更加严苛。
葛仙祠中弟子并不多,黄初平对祠中弟子要求并不十分苛刻,所以一些繁琐规矩大多都是能简则简,日常过堂也只需穿戴整齐,稍加注重必要礼仪即可。
在过堂之前还需做完早课,所谓早课就是晨曦微露收摄心神,一心意吟唱经韵,不过这些,韩无疾都不需要,只因年纪小还不宜过早这般做。
“哈哈哈,元东,你看,为师的小弟子这是肚子饿了啊!”黄初平刚为韩无疾正了正冠巾,听着韩无疾话中意思,莫名的欣喜,舒心一笑,向温元东笑道。
温远东见自己的小师弟,小小个子,道冠将其头顶少许发丝遮盖,脑袋四周光溜溜的,后脑勺的一撮毛发被编成小辫,很是讨喜,脸上不觉间浮出了慈爱笑意。
就此,三人也不再多言,黄初平便牵着韩无疾慢慢的向斋堂而去。
待三人用完斋后,黄初平领着韩无疾回了袇房,开始教其识文断字。
忽闻一小弟子前来禀报。
“师祖,王居士求见。”
前来禀报的道童名为邓骁,是这葛仙祠三代弟子,年仅九岁,双亲均不在世,其远房亲戚只好将其送到山中。黄初平见此,让他做了三代弟子,留在山门中。本来这祠中数他年岁最小的,可当韩无疾到来后,这最小弟子的名头就易主了。
韩无疾在见到邓骁后,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上前就将其往屋内拉着,兴奋的同邓骁说道:“邓小哥,来,来看我写的字”
这祠里,韩无疾最为熟悉的有三人,除了自家师父和师兄外,还有就是这邓骁了,俩人年纪相差最小,自然而然就玩到了一起。邓晓知晓事理和规矩,日常称韩无疾为小师爷,而韩无疾则称邓晓为小哥,这般奇怪称呼,黄初平不仅没有给予纠正,反倒笑着称赞韩无疾纯真洒脱。
黄初平欲要开口让邓骁前去迎王居士入内,可在见到韩无疾正拉着邓骁在小桌旁说笑着,小孩子的天性让黄初平慈目轻笑,只好起身亲自前往接见。
“黄仙师,前些时日听闻您收了一小弟子,今日特来道喜。”说话之人正前来求见黄初平的王居士,入了袇房落座后,对黄初平恭贺道。
王居士,名为王政,出身太原王氏分支河东王氏。年幼便好学,五岁识字,九岁知属辞,三元及第,年仅一十有八就高中状元,初任太乐丞。大晟一百零二年,官拜刑部尚书,正三品,此年仅有三十七岁,仕途可谓是一马平川,前途不可限量。
然,因政见与当时宰辅闫培伦不合,备受其打压,对庙堂失望至极,最后则是拂袖而去,选择便隐居山林,来罗浮山已有数年。
初到罗浮山隐居,王政便上山拜访黄初平,一来二去,两人相熟,成了忘年交,时常坐而论道。
前些时日听闻黄初平再开山门,收了一佳徒,心中颇为好奇,此次上山一是为了道喜,二则是求其解惑。
“王居士莫要这般客气,顽劣小徒哪敢劳烦您亲自前来道贺呢”黄初平见到王政后心情大好,亲自为其泡了一盏茶后,谦虚说道。
“嗯,黄仙师的茶还是那般沁人心脾,冬日能饮此茶,真是舒心至极啊!”王政先是轻轻一嗅,一股独属罗浮山特有环境而孕育的茶香扑面,随即小抿一口热茶,茶汤滚烫入口,顿时令其全身通透,舒服至极。
“呵呵呵,这茶所剩不多,不过我日常也喝不了太多,届时再给您备一些。”黄初平知道王政好茶,每次前来都会给其准备一些带走,听他此般说,心中已是了然,笑着应道。
“好,长者赐,少者不敢辞,那晚辈只好笑纳了,哈哈哈!”王政也是直率,对于黄初平这般倒也没有客气。
两人稍作寒暄后,王政便直奔主题。
“黄老,这位就是您新收的小弟子吧?”王政早就注意到了韩无疾,邓骁他是见过了,而一旁穿着小道袍的小娃娃很是面生,记忆中好像不曾出现过,想必就是黄初平新收的弟子了。
“嗯,正是小徒,怎么,您这是看上小徒了?”黄初平心中隐隐有些猜疑,不禁开口反问道。
王政听闻黄初平收了一个小弟子后,心生好奇,往常俩人无话不谈,特别是这天下大势,二人政见也有颇多相同之处。黄初平这般年纪收徒,其弟子必定不凡,如此这般,他就不得不前来一探究竟。
“此子能被黄老看中,怕不是凡人吧?请恕王某虽然眼拙,悟不出黄老此举为何 ”
王政曾与黄初平探讨天下大势,他清楚的记得黄初平曾说过“天下纷纷扰扰,非大气运者不可图之”,静静盯着韩无疾,见其伏在桌边,执笔写字有模有样,眼中渐渐明亮了几分。
王政话虽说的隐晦,但黄初平心中却了然,瞬间也明白其前来的目的,对此,他也不再隐瞒,先让邓骁领着韩无疾出去玩去,随即开口对王政道:
“王兄弟,如今天下大势,我俩曾探讨过多次,如今天下四分,相安无事为其表,暗藏杀机则在其内,如今天下,此时您最看好哪一国?”
王政见黄初平神情严肃,随即也皱眉深思。大晟一百零八年,随着齐、魏、燕三国自立,大晟皇室便已是穷途末路,三国本可以向东挺进,彻底结束大晟王朝的,可三国各怀心思才让新皇李道源得以喘息,迁都自保。至此,四国相持,相安无事五年。
如今,北齐国土辽阔,兵强则马壮,然而皇帝萧天战却已年迈,早已没有了当年雄心壮志之气魄;西魏本就贫瘠,国内多高原,人口稀少,能有如今局面,全靠皇帝郑楚雄苦苦经营;南燕境内多山丘,骁将颇多,皇帝秦宗明更是野心勃勃,但其太过残暴非明主;根基纯正的大武,位于东南,国土虽小,却相对富裕很多,皇帝李道源正值壮年,有收复山河之心,各国都有利弊。
“黄老,如若真让我选择的话,我首选大武国,西魏次之。”王政沉思良久,权衡利弊后答道。
“哦?王兄弟如今这般选择却是为何?”
黄初平略显疑惑,往常他同王政探讨此事时,王政都是看好北齐,只因北齐实力雄厚,天下一统不过是时间问题。自从李道源迁都,改国号大武,再启科举等种种事迹后,则又看好大武,如今却又加上了贫瘠的西魏,这让黄初平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二了。
王政推崇儒道,虽忠君,但更心系于天下万民。多年纷乱,频频交战,最苦的要数天下万民了。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非心系于民之明君不可为。
“黄老,大武国之利弊我就不再多言,这西魏嘛,皇帝郑楚雄重民而轻君,实属明君之举,如若安稳,假以时日其国力必定在他国之上,这就是我所看重的地方 ”
“王老弟,您一直心系百姓安危贫苦,实属大义,但天道使然,人力皆有穷尽之时,盛世明君乃是百姓之福;身处乱世,百姓则必受其害,必须快刀斩乱麻,平定乱世,早日一统才是正道。”
对于王政为百姓先的做法,黄初平很是认同,儒、道两家虽然治世之政见不同,但其终极目的却是不冲突。如若不能早日结束这四国相持之局面,往后纷乱必然,首当其冲的就是天下百姓。
“黄老所言甚是,那不知黄老又看好哪一国呢?”王政深思片刻,点了点头很是认可。
“这个不重要,一切都要看人,弱国,有大气运之人,天下一统也未尝不可。”黄初平话中有话的对王政讲道。
王政并不愚钝,也听出黄初平话中玄外音,身躯一震,满脸不可置信的试探问道:
“黄老,您是说,您新收的弟子,就是那 ”
黄初平见其反应如此快,也是有些出乎意料,本来他还想为其解释一番的,这下倒是省事了,随后冲其轻轻的点了点头。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我一直没能明白,黄老您为何突然收徒了,还是黄老您深谋远虑啊!”王政心中的猜想在得到黄初平的肯定后,则是欣喜异常,哈哈一笑后,高声感慨道。
“王兄弟莫要高兴的太早,这天下能人异士不在少数,我那弟子虽身有大气运,但还需才学与之匹配才可,不然这山川沉浮,鹿死谁手,怕是难定啊!”黄初平对开心的王政泼一盆冷水,提点道。
果然,王政最懂话外之音,一听黄初平如此说,心中哪能不明白其用意,不过他心中有些顾忌,开口试问道:
“黄老,这怕是不合适吧?您我两教观点和见解大有不同之处,如此一来,怕是对那孩子不仅没有益处,反而还会适得其反的。”王政所学乃是儒学,儒、道两教本就不同,黄初平想让他作为那孩子的儒学老师,他自然是十分乐意的,但就怕那孩子学的杂碎,难以融会贯通,最后反受其害。
“王兄弟,这个您不必担心,只要您不有所保留,我相信我那弟子心中自会有所定论的。”
韩无疾异常聪慧,只是缺少名师教导,如若自然成长,则必然会走太多弯路,虽不影响其最终所到达的高度,但如若有大贤之士教导,日后成就如何,他黄初平也不得知,这也是他为什么给韩无疾找一儒学老师的理由。
“好,既然黄老如此信任王某,王某定当尽心尽力而为之。”王政听闻黄初平如此说,也不再顾忌那么多,欣然应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则是会心大笑,笑声传出了袇房,最后慢慢消散在这山间。
与此同时,大武国的朝堂则不平静,这日早朝。
“陛下,臣兵部尚书秦宏有事要奏。”泰和大殿内,秦宏迈步上前,声音如钟,透着悲愤躬身道。
高位龙榻上的李道源,略感疑虑,只因为秦宏日常在朝堂上基本都是沉默寡言,除非涉及兵部事宜,基本不会发表谏言,即便有要事他也是直接面圣,今日这般定是有大事发生。
“老将军有何要事,直禀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