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好亲戚
薛蟠遭人羞辱,又挨了一顿打,素来只知以力服人,只有他打别人的份,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又何曾尝过被人羞辱与拳脚相加之苦?此番遭际,对他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他怒火中烧,命手下仆从抬辇紧随,定要追上谢以宁。
原本想着谢以宁已经骑马飞奔而去,早已经远去,肯定追赶不上,不料世事无常,竟在途中偶遇晴雯,此等巧遇,实乃天意弄人,是意料之外。
谢以宁本来打算奋力一战,突破重围,等进了城,又是一番新光景。
只是眼下带着晴雯,若是硬闯,怕她受伤,终是按下心中豪情,心甘情愿地束手就擒,和晴雯一起被押送回庄子里一个偏僻的地方,被囚禁在一间屋子里。
此时,薛蟠躺在房间的床上,嘴里不停地喊着要打要杀,还叫嚷着一定要报这个仇。但无奈他实在疼痛难忍,只能一连声的要叫大夫。
&34;哎哟轻点,狗东西!&34;
他每叫一声就骂一句,怒骂连连,声震屋瓦。
小厮们有的跟着附和着骂两句,有的嫌弃夜深吵闹就直接躲出去睡觉了,还有的人想讨好他,殷勤地给他端来热茶热汤,倒被他趁着怒气骂个狗血淋头,讨了个没脸,垂头丧气地躲出去了。
这院子的下人中,有个老成持重的人,也是府中的老人儿了,今年也有三四十的年纪,他家世世代代都在薛府当差,最近家里又添了个孩子,他上有年迈的父母要照顾,下有年幼的孩子要抚养,心性倒是不坏。
他跟着薛蟠很多年了,当年薛蟠年轻气盛的时候,因为打死了人被关进监狱,后来还不得不隐姓埋名,甚至变卖家产来躲避风头,这些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今日之事是自家主子闹过了头,也隐约知道谢以宁和贾府的关系,只在床前劝道:
“我的爷,小的说句不该说的,今日原是咱们理亏。您看,好生吃酒也就罢了,何必去招惹那样的人物呢?听说那位谢大人还和贾府上有亲,若是真的闹起来,撕破了脸,岂不是伤了亲戚和气吗?别人也就罢了,可咱家太太,还有贾府里的二夫人,岂不是脸上不好看?到时候,您又要挨骂了。我的爷,您就消消气吧!”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全然是肺腑之言,岂料薛蟠听了,心中大怒,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那下人劈脸骂道:
“什么?你竟敢教训起我来了?告诉你,好个亲戚,那人原是个贾府里奴才秧子,打量我不知道?今日有些体面,便抖搂起来,敢跟小爷论亲戚!我今天就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那下人见状,急忙劝道:“我的爷,您别冲动,何必闯这个祸呢?”
“哼!那贾府、王府的老爷少爷们,才配得上是我的正经亲戚。就他,也配跟我论亲戚?小爷今天招呼他,是小爷看得起他,他倒敢蹬鼻子上脸,跟我闹上这么一场。奶奶的,若不把他打得跟烂狗头一样,我也不是个人!
“大爷,听奴才一句话,撂开手也就罢了。要是让太太知道了,又是一场闲气,您也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得罪了贾府啊!他今日随便去了,咱们还能自在享乐,若是日后偶然见到,装作不认识,也就罢了,到底两家也还留些脸面。”
薛蟠不听则已,听了更怒,把手中的茶盏也被他狠狠地砸到了头上,还把脑袋都磕破了,血水顺着脖子流下来。
“脸面?我还怕没脸面!我舅舅家是金陵王家,刚升了九省检点!贾府的贵妃娘娘,是我嫡亲的表姊妹!我薛家这万贯的家财,还能害怕他这样一个奴才秧子?这次把他治死,小爷我照样逍遥自在。用你的狗眼看看,这满京城里,哪能有敢惹我的人!到时候,他才知道我手段的厉害!”
这人被薛蟠用热茶浇到身上,烫得浑身火辣辣地疼,心里却跟掉进冰窖一样哇凉哇凉的。
当年,那场惹出来的祸事儿,薛蟠仗着他母族和姨妈家的势力,自然能做到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可是那些跟着他做坏事的下人就难说了,要么被主人家直接打死,要么被送进大牢里顶罪,留下家里老婆孩子无人照顾,孤苦无依。
这薛大傻子痴长了这些年岁,还是没一点儿长进,整天胡作非为。
要是自己帮他胡闹,这次闯出大祸来,他肯定会把责任全推给自己,然后溜之大吉。
那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抖掉衣服上的水,一言不发,跪地磕了个头,转身出去了。
且说谢以宁和晴雯两人,正被关进暗房之中。
谢以宁心中懊悔不已。
本来,这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就因为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竟没想周全。
原本想孤身犯险,没想到,竟然没有顾全这个自己最想顾全的人。
晴雯倒好,原来是觉得惊惧,眼下见了他,倒莫名觉得心安。她稍稍整了形容,在夜色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到谢以宁的衣袖边,悄声道:“你的伤势如何了?还疼吗?”
听见这话,谢以宁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发现原来受伤了。因为刚才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竟然没有感觉到疼痛。此刻低头一看,才发现伤口处鲜血已经浸湿了半边衣袖,开始隐隐作痛。
谢以宁心中觉得更加愧疚,连忙说道:“无妨,只是一点小伤罢了。倒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将你带出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早知道就让你安心待在府里,也免得遭受这场灾祸。”
晴雯看着谢以宁手上的伤,又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安慰道:“大人,你不要自责,这怎么能怪得了你呢?方才听你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明白,这件事不能怪罪于你。原是那恶人要做下这个恶,哪有你我自己认这个罪过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