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盼东风
开春了，东风和暖，万物复苏。
晴雯站在官中绣院的堂前，身姿窈窕，顾盼生姿，眼眸潋滟，隐隐有光，端的是桃羞柳让，燕妒莺惭，宛若一株初绽的芙蓉花。
几位德高望重的绣娘端坐在堂上，她们的脸上都带着几分隐晦的神色，互相打了个眼色。
为首的曹大娘，年龄虽长，但精神矍铄，她细细打量着晴雯，眼中也是狐疑。
众人正在窃窃私语，声音虽低，但晴雯却听得真切——
“这位特调入官的绣娘，竟然生得如此美貌，只怕中看不中用。”
“是啊，美貌与才情往往难以兼得，不知道她的真本事如何，怕是个绣花枕头呢。”
晴雯心知众人的疑虑，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自报家门。
“各位前辈，晚辈名为晴雯，姓雨，原来在顾家绣院任事，虽不敢自称高手，但也曾绣制过盛世百景图，得了太后娘娘赞誉。”
此言一出，堂上的议论声顿时销声匿迹。
虽然众人未曾亲眼见过那幅绣品，但能够得太后娘娘的赞誉，想来这位晴雯姑娘并非等闲之辈。
晴雯又取出几幅特意准备的绣品，轻轻展开，请诸位绣娘过目。
绣卷上，人物花鸟栩栩如生，山水鱼虫宛如画卷。众人看后，纷纷点头称赞，心中的疑虑也消散了大半。
曹大娘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站起身来，走到晴雯面前，含笑寒暄几句，亲自领着晴雯去看正在绣制的渤海画像图。
官中绣院地处东城，占地小些，却比顾家绣院更为规整大方，门户宽敞有致，处处井井有条。
在绣布前，晴雯细细瞧了半日。诸位官中绣娘已经将这幅绣品完成了大半，绣面人物传神，线条流畅，确有大家风范。
绣布的画像上，渤海国君正面而坐，神态威严。
然而，在国君的身旁，却有一处空白。
曹大娘解释道：“这几幅画像由渤海国的画师所做，只一味求真，依照当时情景作画，因此彼国国君相貌清楚，本国的使君大人却往往侧坐或低头，绣线也难以描摹其相貌。”
晴雯听后，微微蹙眉，端详着画像。
的确，那处空白之处需要绣制的使君形象颇为复杂，只怕难以用绣线精准描摹。
她轻叹一声，说道：“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画像不清楚，绣起来确实艰难。”
曹大娘微微一笑，说道：“幸而，我朝的这位使君正在京中，我们可以依照本人的行状进行绣制。只是诸位绣娘试了多次，使君看过都不满意，这才得请姑娘出马。”
晴雯听了，笑道：“多谢曹大娘指点，晴雯定不负众望，竭尽所能。”
心中却想，“想来是位难伺候的主儿，不知是怎样一位严苛的大人呢。”
刺绣的第一道工序，便是选定底本。
无论是云雾缭绕的山水，还是生机勃勃的花鸟，亦或是宏伟的壮丽楼阁，生动传神的人物，都必须先有底本。
选定了底本之后，便进入了第二道工序。将绣布平铺于透出光亮的玻璃案上，如同画家面对画布一般，全神贯注，蘸取淡墨，轻轻地在绣布上勾勒出线条。
随后，绣娘们开始根据蓝本中的色彩变化，挑选出最合适的丝线，以确保绣品的色彩与原作无异。
在刺绣的过程中，笔与针、墨与线相互交织。
凡是毛笔难以达到的细节之处，针尖却能独到地穿梭其中；凡是墨色在画中有所晕缺，丝线便能巧妙地补齐。
如此以线代墨，点染浑成，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绣品便在绣娘们的巧手中诞生了。
几日后，晴雯坐在屋内，手中把玩着绣线，心中却满是焦虑。
自己来了几日，早已做好准备好绣布和针线，只等见了主人公，便可按部就班地开始摹造底本，一步步开始刺绣，跟上诸位官中绣娘的进度。
然而这几日过去，除了饮食之外，再无任何消息，更别提见上那位使君大人一面。
那位大人，果真是难伺候呢。
这日，官差又来奉送茶饭。
晴雯见了来人，忍不住迎上前去，含笑问道：“这位小哥，劳驾问你，小女此次特调入官，本为绣制渤海石刻图，但是来了这几日，使君大人尚没别的消息。别的不怕，只怕误了官中的差事。”
官差转过头来，露出温和的笑容，正是长青。
他头一歪，笑着宽慰道：“晴姑娘不必担心，大人近日事忙，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
这次礼赠渤海国的绣品，本是市舶司的营生。
半年前，他不过是随口一提，劝主人购置些华服，好衬得住自家的体面，却不料主子想起了什么，给自己交付了一件重任。
自从那日得令，他随着商队出海远游，来回奔波，终于在年前完成了任务，拿到了渤海国君主的那幅回信。
这才有了国君来书赠石之事。
想到这儿，他离了绣院，迈步回了隔壁的市舶司。
市舶司内。
谢以宁写完奏折上最后一行字，放下笔，又从头至尾仔细审阅了一遍，待墨迹干透后，小心地将奏折装入封皮，折角密封，两端盖印。
奏折正面写着“进呈”，下面写着“臣谨封”，不露姓名，只在背面以一方小小的银印印上字号。
这方银印为皇帝特制专赐，不落姓名，准以密奏，直达天听。
一个时辰后，这最后一封奏折就会放在皇帝的御书房的案头，和这一年来陆陆续续收集的证据一起，成为拔除京中僭越世家的铁证。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谢以宁知道，当今天子，在等一个契机。
处理完奏折，谢以宁沉思片刻，方唤来长青，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长青恭敬地答道：“大人，已经办妥了。晴雯姑娘也已经来了两日。”
谢以宁点了点头。
他知道，晴雯虽然早已赎身出府，但仍是贾府出身。
如今大厦将倾，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他也要保证她万无一失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