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再相逢
现任保龄侯史鼐是尚书令史公之次孙，忠靖侯史鼎之兄，也是史湘云的二叔，贾母的侄子。
前些年，保龄侯史鼐升迁外放了外省大员，近日方才回京。
史家夫人正带着前来探望的亲眷游赏府中园林，抽不开身，听闻顾家来人，忙令长房儿媳房氏接了，陪着在厅上说话。
史家虽是侯爵之家，但素来家风简朴，主张勤俭持家，府中用的针线，多由家人自己动手。
这次，晴雯替沈三奶奶送来一套十二柄彩绣牡丹织金绢扇，正是宫中时兴的式样，很是精致华贵。
房二奶奶见了，很是欢喜，留下晴雯几人喝茶，又说了会子家常闲话。
晴雯见府中忙乱，只坐了一坐，便起身拜辞而去。
史家作为世代显赫的侯门贵府，府内的景致自然也是非同凡响。
尽管亭台楼阁不如贾家那般奢华繁复，却也透露出一股清新雅致的气息，想来正源于史家勤俭持家的家风。
刚转过垂花门，沿着游廊进了往二门方向走，芳官忽然说肚子疼，引路的大丫鬟忙引着她去找茅房，又吩咐另一个小丫头去拿草纸。
两个嬷嬷拿着史家的谢礼走在前面，现在此处只留下晴雯一人在原地等候。
晴雯眼见四下无人，信步闲走，刚路过一片流瀑般的紫藤架子，便隐隐听见隐隐有哽噎之声。
用心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茂密的枝叶遮挡了视线，让人一时无法看清说话者的身影。
这个声音，她觉得莫名的耳熟。
这儿毕竟是侯门贵地，晴雯不想惹是生非，正想转身离开，紫藤架下转过一主一仆两个人来，吓了晴雯一跳。
这人头戴嵌宝紫金冠、眉勒二龙抢珠金抹额、身穿银红掐金满绣纱衫、项上金螭璎珞、腰间长穗宫绦——正是宝二爷。
后边跟着的丫鬟，显然也是一位旧人。
三人目光交汇，俱是一愣。
早在之前，林红玉就向晴雯透露过袭人的近况。
自被逐出贾府后，袭人家人觉得面上无光，她自觉羞愧，在家整日以泪洗面，食不甘味，一心只要寻死。
晴雯出府那几日，宝玉说是去庙里跪经祈福，其实是转道去了花袭人家。
见袭人蓬头垢面，形如槁木，宝玉也只能暗自垂泪，无能为力。
倒是花袭人的哥哥花自芳出了个主意，他让宝玉在王夫人面前装作魂不守舍的样子，并声称这一切都是因为袭人被撵之事冲撞了什么，请求王夫人让袭人重回贾府，以安抚宝玉。
王夫人听了这话，怀疑其中另有蹊跷。
只是，后来见宝玉连日精神不振，连院里的芳官也自请出了府，怡红院一下子就冷落了大半，只觉得此事果真有些怪异。
为了宝玉的安危着想，王夫人只好松了口，让花袭人回到院子里伺候。
只是，只让她在自己院子里做洒扫的粗活，不许她回怡红院，更不许近宝玉的身。
眼见宝玉还是那么的千尊万贵，每日依旧和姐妹们谈笑风生，自己却整日和粗使婆子们为伍，偶尔远远望见一眼，十天半个月难得和他说上两句话。
若是被王夫人知道了，又是一顿训斥，实在是又委屈，又不舍。
今日王夫人带着宝玉前来赴宴，袭人得知此事，再三请麝月转达，让他想办法带自己出来，只求能清清静静说上半日话。
宝玉没办法，想着今日王夫人必定忙乱，便让小厮茗烟悄悄把她带过来了。
方才，两人趁着四下无人，正在紫藤花下诉说离情，正巧便遇见晴雯。
宝玉一眼瞥见晴雯，满心的惊喜，几乎难以置信。
他忙不迭地快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晴雯，真的是你？你怎会在此处？”
晴雯满脸含笑：“宝二爷，别来无恙？”
宝玉眼中含泪：“去年那日，你不等我回家便匆匆出府，害我痛哭了好几场。我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却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还以为……”
晴雯笑意不改，笑声中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自嘲，接口道：
“还以为，我离了宝二爷，便如身无分文，孤苦无依，饿死街头了？”
宝玉听了这话，脸上不觉泛起一抹红晕，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般。
“哎，又何必说这话，我实在是……”
他想起晴雯出府那日，正是他留宿花家之时，回府后，方才听闻王夫人对晴雯的百般刁难。
晴雯看着宝玉为难的神情，到底是有着旧日的情意，多少有些不忍心。
“宝二爷，您大可放心。我自离开了怡红院，并未落魄潦倒，反而过得更加自在潇洒。”
她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子倔强和自豪。
宝玉忙说：“果真如此，倒不辜负我的一番心了。”
他细细打量，见晴雯今日的穿着，果然并非往日境遇。
一身玉色银纹芙蓉百花度蝶月裙，发间插着赤金累丝红宝石海棠花钗，挽一支八宝镶翠簇珠流苏钗，手腕上是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
耳上的东海珍珠明月珰，正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摇曳生光，更是增添了几分贵气，显得眉翠春山，眼生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
她的眉眼间，依旧透着那股不肯让人的倔强劲儿，但此刻更多了一份从容与优雅。
相比之下，袭人的装扮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她在院中不敢出风头，今日难得出门，也只是略略打扮了一下。
然而，平日的粗活和风吹日晒，让她的容颜憔悴了许多，险些被史家人误认为是位下人媳妇。
从前自己明明最怕晴雯抢了自己的姨娘位置，可偏偏自己一朝被赶了出去，晴雯却对姨娘之位嗤之以鼻。
看到晴雯如今的模样，袭人心中五味杂陈，既羡慕又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她见晴雯遍身绫罗，满头珠翠，心中暗自揣测，她定是攀上了哪家权贵，怕是做了得脸的姬妾。
此时，她倒是不敢得罪晴雯，只得强忍心中的嫉妒和不满，硬挤出一丝笑容来。
“好妹妹，没想到今日竟有重逢的机缘。如今，妹妹真是风光无限啊，连侯府也能随意出入。”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
“不知妹妹是攀上了哪家的高枝？想来也是半个主子了，如今如此显赫。”
说着，袭人便伸手欲拉晴雯的手，似乎想要与她亲近些。
“啪！”
眼看袭人的手伸了过来，一只手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一下子打落了袭人伸过来的手。
声音清脆，动作利落，打的袭人“哎呦”一声。
众人俱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