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台戏
晴雯的目光，落在了这双大手之上，那上面布满了刀剑磋磨留下的厚茧。
她沉默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那我因为出府的事情，被王夫人下令为难的时候，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帮我？”
柳二娘闻言，微微一笑，眼神有些调侃。
“姑娘难道以为，那张户籍单子，是平白就到了你手中的吗？”
晴雯拧紧了眉，又恍然大悟。
“难不成，是姐姐帮我讨来的官府的户籍单子？”
难怪，自己关于那夜的记忆中没有分毫琏二爷的影子。
可是隐隐约约的记忆，似乎有些……
“那倒不是。”
柳二娘低了头，微微整了整自己被晴雯弄乱的袖口。
“是谢大人，大半夜去京兆尹府里要来的。”
晴雯听见这话，顿时愣在当场。
恍惚朦胧的雨夜记忆，忽然和谢以宁的身影有些重叠。
难道……
啊！
不过这时，她想起了一件更要紧的事情。
“那，既然是什么郡王要见我，为什么要来谢以宁的府上呢？”
柳二娘听见，并不答话，转正了身子，径直往前走去。
晴雯见状，立刻跟了上去。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想要知道答案。
两人穿行在府后的花园中，经过一片花圃，又穿过一片柳林，最后来到了一处静谧的湖边。
这里很是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鱼跃水面的声音，和风吹过柳树的沙沙声。
南风阵阵，拂过湖面，掀起层层涟漪。湖水在斜阳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在这湖岸的一角，一艘红木金漆的画舫船，静静地停泊在湖边。
跟在柳二娘身后的晴雯，因为脚步急促而有些气喘吁吁，她的眉头紧皱，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和警惕。
柳二娘微微一笑。
“因为主人说，有些话，不能让人听见。”
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简单地说出了这个理由。
接着，她转过身去，朝着湖边那艘画舫船的方向微扬下巴，示意晴雯自己过去。
晴雯看了看那艘画舫船，心中不禁有些迟疑。
现在，她已经不能相信郡王府只是为了找一个绣娘而大动干戈，毕竟这一路上所遇到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晴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回想起这一天的种种经历，从顾府到柳二娘的出现，再到眼前这艘神秘的画舫船，这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和变数。
晴雯咬了咬嘴唇，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去看看吧。
那船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好说，自己今日连顾家那样的奇人奇事都见识过了。
就算船上跳出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自己也不太会吃惊了。
她随礼想到，凭着柳二娘的身手，这里的人若是想对她不利，自己早就飘在湖面上了。
去又何妨。
等晴雯战战兢兢上了船，柳二娘就解开岸边的船绳，随着她双臂用力的推动，画舫船在微风中缓缓地驶离了岸边，朝着湖心方向荡去。
船板在午后的阳光下微微发热，晴雯的手指感受到了它的温度。
晴雯扶着船板，走进微微摇荡的船舱内。
虽然光线昏暗，但她依然感觉到里面有人的气息。
等眼睛适应了船舱内的昏暗，晴雯终于看清了正襟危坐的那个人。
他身穿海水江牙平金绣蟒袍，腰系龙首螭纹碧玉带，贵气逼人。虽然比上次见面清瘦了不少，但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仍然微微发亮。
平安——水澈。
他？
一瞬间，许多记忆中的浮点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又逐渐连接成线。
“年前，老王爷因为伤痛害病去世，这位一直住在边塞的小儿子回头一次京城，就是为了给父王奔丧。”
“我自小在北边长大，从小娘就没了，去年因为老爹也没了，才来京城投奔亲戚。”
“圣上……当场下旨降恩，破例封为郡王。”
“到了京城，找到了干妈和哥哥，连没见面的堂兄也很看顾我，分给我一个宅子，也置办了不少东西。”
“我不在这园里当差，今日原是跟着赖奶奶过来的。”
“他是赖大总管的外甥，名字叫宁哥儿的。”
“既然在京城有亲戚，怎么进了赖总管家，又跟着宁哥儿呢？”
“我家和谢家哥儿原是邻居，就一起来了京城，好有着照应。”
“谢家的哥儿他这些年一直在北境军中作事……他近年来轻易不回赖家，这次回京不知怎么的，又在赖家住了一段时间。”
“听说下月初一，老太太、太太要带着姑娘们、爷们去清虚观打醮？”
“姐姐，你可以随我的姓。”
“既然如此，我要办的事情，想来是会顺利的。”
“真的，我愿意。”
……
细细碎碎的记忆，在脑海中连接成线，所有的线索都在这瞬间串联了起来。
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心中的困惑也得到了解答。
晴雯身处其中却不曾知道的一场大戏，昭然若揭。
晴雯的脑子一片混乱，各种思绪像麻雀一样在她的脑海中飞舞。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质问，想发泄，想拍着他的脑袋大喊大叫。
脑海中翻滚的千头万绪，逐渐在一句不经意偷听来的话上凝结成冰。
“前几日宫中的七夕夜宴上，圣上设宴招待皇亲国戚，已经下了圣旨给北平郡王赐婚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晴雯心中的困惑。
她没有问任何问题，就明白了前因后果，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清晰起来。
水澈看着她沉默不语，原本在脑海中盘旋的千万句话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声音也变得迟疑不决。
“晴……”
晴雯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然后，她轻轻地抚起裙摆，弯下腰身，恭恭敬敬地跪在船板上，将头紧贴着坚实的船板上，心中五味杂陈。
“民女……叩见北平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