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回 求恩典
“老太太，求您给奴婢一个恩典。”
等贾政夫妇走后，晴雯从屏风后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老太太的榻前。
贾母看见晴雯满脸泪痕，很是不解，连忙让鸳鸯把她搀起来。
“你不用求，这恩典我早就准备好了。我已经吩咐给太太了，只等她抽出了空，就会找你明说，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丫头？”
“老太太，晴雯不敢奢求别的恩典，只求您赏我一句话。”晴雯跪在地上，执意不肯起来。
“若不是真心疼你，怎么肯这么提拔你？你放心，虽说宝玉素来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可是心好，脾气也好，你们又有一起长大的情谊，非得有你这么个聪慧机灵的人陪着他，我才能放心。”贾母看着晴雯俏丽的面庞，很是慈爱。
“不，不，我……”
“今天，我就把这句话给你——你先暂且当他的房里人，就算是以后宝二奶奶进了门，也必然不会亏待你。只要有我在，一定会给你一个姨娘的名分。”
“老太太，求您……放我出府吧。”
晴雯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声音也有些哽咽。
贾母的笑容微微凝滞，满脸的不解。
“出府？咱们荣国府，不说是世代簪缨，也是满门清贵，宝玉现在虽小，以后自然也会有个好前程，你竟然不愿意留下来？”
“莫非你觉得宝玉性情乖张不好伺候？宝玉虽然自幼有些怪脾气，也是国公府里的大家公子，自小金尊玉贵长大，身份矜贵不提，也是知书达理，待人又是难得的和气，又有这么个好相貌，你竟然不愿意留下来陪着他？”
“难道说，你在外边相中了什么人，竟然比宝玉还强？”
老太太越说，声音越是低沉，脸面上也少见地带了些不怒自威的威严气息。
晴雯跪行几步，移动到贾母身前。
“老太太，晴雯自幼长在这里，若是没有府里养大，早就饿死街头了，自然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小时候，自从被老太太排到宝二爷屋里，叫我忠心伺候，我一直都只把他当做主子，当成哥哥，平日侍候他，和伺候老太太没有什么分别，自然从来没有男女之思、非分之想。”
“我虽然会一些针线手艺，毕竟只是下人应做的活计，咱们府里的绣娘，未必都不如我。纵然以后留在二爷身边，也只是多个能说话的物件而已。若说起二爷的读书大业、前程壮志，我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
“还有，太太她……太太素来看不上我，虽然几次三番没有明说，我也是知道的，想来老太太也能看出来。即便有了老太太护佑，今日留了下来，也只会一直碍着太太的眼。太太是高门贵女，我是卖身的丫鬟，日后，她动一动手指头，我便没有容身之地了！”
贾母听了，不免有些动容，竟然不知这丫头有这样透彻的见解，只是语气里仍是不解。
“可是，在咱们府里做姨娘，要尊贵有尊贵，要体面有体面，光是每个月的月钱，能养活外边平门小户的一大家子。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又孤身一人，你纵然出去了，难道能比府里过得好？”
“老太太，我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的脾气秉性，实在不配做温柔小意的姨娘，不能长久留在深宅大院。若能出去，我愿意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哪怕出去给绣坊做绣工，给衣铺做裁缝，只求有自由之身……”晴雯泣不成声。
鸳鸯原本在一旁跟着劝解，听见晴雯这一番情词恳切的话，自己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人人都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平日，府里总是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可冷眼看下来，迎春、探春、惜春这样的名门闺秀，尚有难言的苦恼。赵姨娘、周姨娘这样的得脸的妾室，也会受上下的委屈。就连威名赫赫的琏二奶奶，眼看着自己丈夫花天酒地，婆婆明打暗压，也少不得一次次咽下恶气。
身为一个连自己的身子都卖了的丫头，不过是一个会动的物件，一个会说话的玩意，就像被关在笼子里地鹦鹉，被捆住脚环的百灵，又怎么能为自己的命运做主呢？
晴雯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像是下了死心，要把她的命挣到自己的手里。
鸳鸯忍不住想起之前晴雯的提醒，等老太太驾鹤西去的那天，自己会落在什么地方？自己的命又在谁的手里？
在鸳鸯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
“真是一个傻孩子。即便是府里的三等丫头，也比外边小户人家的小姐体面些。这样的锦衣玉食犹嫌不足，你哪里知道外边过活的艰辛！”
“老太太，我愿意做工挣钱，粗茶淡饭，就算辛苦，也吃得香，睡得着，不用终身依附他人，日日悬心前程……”
上辈子，宝玉的温柔，国公府的富贵，在王夫人一句话面前，全都崩塌了。
宝玉只敢站在角落里垂头不语，上辈子自己被赶出去是这样，这辈子袭人被赶出去是这样。若是自己留在府里做姨娘，终有一日，大祸临头的时候，他还是会这样。
国公府的富贵都戴在主子身上，穿在主子身上。自己无论身为一个丫鬟，还是一个姨娘，被杀、被卖，都只不过是别人一句话的事情，纵然府里有泼天的富贵，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贾母见她哭得悲切，知道这是真心实意的话。
“你是个好孩子，又这么个好模样，我一心想要提拔你，没想到，宝玉竟然没有这个福气……”
“二爷福气好，是晴雯没有这个福气，本就是草芥之人，不能承受这等大福。”晴雯擦了擦眼泪，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世间儿女的婚配，总要讲个你情我愿，就是做姨娘，也不能强按着人的头硬做。咱们这样的人家，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贾母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厅外。
“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思，我也不能强迫你。给宝玉做姨娘的事情，就此作罢了。”
晴雯闻言，感激地给老太太磕头。
“只不过，你想要出府，单单只过了我这一关，怕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