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小红
两人一前一后往怡红院走，路上没说话。
晴雯是怕她害臊，心里想，这两个人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做事也太不严密，外边多少好地方去不得，非要在这个地方撞着等死。
小红是不敢吭声。自己前一阵儿刚得了琏二奶奶一句赞扬，心里还有着远走高飞的一番妄想，今日事情被撞破，怕是在大观园再也没有立足之地。若是父母知道，打死骂死的也有可能。
走到半路，小红实在忍不住，开口：“姐姐……”
正好有两个送水的老嬷嬷路过，晴雯忙“嘘”了一声。
又是无言。
两人虽不说话，心下都在盘算，得等没人的时候，好好说下这件事，彼此有个安心。
刚走进怡红院，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是琏二奶奶去稻香村找李纨大奶奶商量事情，想着今日宝玉回来了，就顺便过来串门聊天。
晴雯进屋行了礼，先端着摔坏了的果子来给宝玉交差，只说自己路上被石子儿磕到，一时没站稳滑到了，把好好的一碟果子给摔了。
宝玉什么果子没吃过，哪里会在意这个，随口吩咐说：“这有什么，赏给小丫头们分了吧。”
小红正走到门口，晴雯就递给了她。小红接了果子碟，下去外头找小丫头们了。
王熙凤看见小红一闪而过的身影，倒是想起一件事来，笑着对宝玉道：“我有句话问你，不知你依不依？你屋里那个丫头，叫小红的，我想要来使唤，明儿我再替你挑几个好的换上，可使得？”
宝玉道：“我屋里的人也多的很，姐姐喜欢谁，只管带了去，何必问我。”
熙凤笑道：“既这么着，我今天就叫她去了。”
宝玉道：“姐姐高兴，只管带去。”
熙凤见他如此爽利，心中也高兴，忽然见麝月秋纹看身边，就顺嘴问了一句：“你们平日间总在一处，觉得小红这姑娘怎么样啊？”
两人互相看了看，什么都没说。
凤姐看了，知道缘由，笑道：“她又不在这边，有什么话只管说。若是她有什么不安分的，早日告诉我，我也省了费心思查问，也是你们的功劳！”
晴雯正在里边收拾食盒，耳朵却在听得清楚。
窗外，小红刚分完了果子，正拿着盘子，还没进来。
听见这话，再想到今日晴雯眼睁睁撞破自己的私情，知道此时晴雯若是开口，把自己的私情说出来，自己别说是攀不上王熙凤这个高枝，只怕在园子里连立身之处都没有。
顿时，她万念俱灰，冷汗直流。
屋里，麝月知道小红八成要跟着琏二奶奶走，虽然一直不喜欢小红，此时断然不肯说她的坏话。
倒是秋纹，素来看不惯小红，嘴又快，说道：
“别的还好，只是平日在这院子里，她就想着法子围着宝玉转。只是若是到了您的院子，怕是……”
晴雯叹了一口气，平日再怎么斗嘴生气，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垫人的坏话，这样随便截断一个人的出路。
眼下，秋纹要借机说小红坏话，报平日鸡零狗碎之仇。
想来，上辈子自己被赶出园子，也是有人垫了这样的坏话。
“啪！”
一个青花梅花纹茶盏掉在了地上，引得众人都往这边看。
晴雯忙收拾了，出来说：“我失手打了茶盏，惊着奶奶了，都是我的不是。”
宝玉忙过来看，问烫着没。
凤姐开着玩笑，笑道：“哟，宝玉素日把你们待得也像半个主子，哪有什么不是，再大的‘不是’也是‘是’的了！”
晴雯笑道：“奶奶抬举，我们可不敢当自己是主子。奶奶素日识人理事的，世上什么事都经过，什么东西都见过，这样的主子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丫头。像我们这样端茶递水的，哪有这么好的眼光。
等到了您的院子啊，只怕小红是就要天天围着您转了！她是个赤胆忠心的，跟着一个主子就只认一个，怕是跟了新主子，就不认得宝玉这个旧主子了！”
凤姐听了，和宝玉几人都笑了起来，翻过不提。
小红在外边听了这话，又听见人人都笑了起来，不再问这件事，松下一口气，知道自己躲过了这关，心中百感交集。
果不其然，凤姐临走前把小红叫来，让给宝玉这个旧主子磕了头，吩咐让明后两天收拾一下，大后天去自己院子里当差。
深夜，丫头们安排宝玉睡下，各自洗漱安睡去了。
晴雯正在镜子前梳理自己的如瀑青丝，偶然从镜子里，看见小红正在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看。
她心知，小红有话对自己说，借口出去倒水，轻轻走出房门。
果然，小红正在院子里的芭蕉树底下，坐在石凳子上等着自己。
四下无人，晴雯没等她开口，径自在凳子上坐下，没好气地说：“你放心，我又不是府里管事的人，我何苦坏你的声名，我才不去白去这个献勤。”
晴雯说这话，虽然语气凶巴巴的，却让人无比安心。
小红上前拉住她的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好姐姐，都是我平日错看了你，不想姐姐是这等侠肝义胆的女中豪杰。”
晴雯有些不习惯，又扯不开手，叹了口气，“常言道，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本来就都是低头伺候人的丫头，何必踩着别人的头，爬上自己的好路？别人能干出来这个事，我干不出来。”
小红哭得哽咽。
“好姐姐，我的性命前途只在姐姐手里，姐姐若是没有这点子侠义心肠，现在我便是死一百次也不为过了！”
晴雯见状，说：“日后，你便是琏二奶奶的人了，若是有出息的，早日求老子娘把自己拉扯出去，挣一个好前程。府里看着虽好，都是主子们的好，这泼天的富贵，怎么也轮不到奴才们，何必把命捏在被人手里呢？”
小红的爹妈在府中做着主管，颇有一些权势，一心只想让女儿留在府里攀附富贵。就连她自己，也没想过别的出路。
今日听了晴雯这番真心话，她心中似乎透亮了一些。
“姐姐，今日你和我说这番话，掏心掏肺的。我受你的恩情太多了，也不敢再瞒姐姐了。那个人，他……他是廊下的芸二爷。”
晴雯听了，倒是对这个丫头另眼相看，贾芸家中虽然没有什么积蓄，毕竟算是半个正经主子，若是日后能成，两人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早日脱身退步，也是你的造化，只是日后……日后外边天地广阔，别再进园子里了。”
夜深了，两人各自回房。
晴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忍不住地想着小红的前程，想她和那人的姻缘。
自己的前程往哪走呢？自己的姻缘在何处？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