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鸳鸯

    直到回了荣国府，晴雯还会时不时想起那个怪梦。

    “姐姐”，坠儿掀了帘子走进来。

    晴雯猛的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掩了掩脸上的绯红，叫她坐下说话。

    “姐姐从清虚观里回来后，总是心不在焉的。”坠儿端了杯桂圆茶，递了过来。

    “哪有。”晴雯故作淡定地反驳，“只是手心出汗了，歇一歇神儿。”

    “眼下都四月了，眼瞅着这天儿一天天地暖和了起来，宝二爷天天和林姑娘、姑娘们出去吟花斗草，我们也有时间松快松快，姐姐也要歇一歇，不好总在屋里坐着，会累着眼睛的。”

    晴雯闻言，起身看了看窗外，果然是春风和煦，繁花似锦，暖日晴空。

    自从存好了那一百两银票，晴雯有了安身立命的底气，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手上的活也一会儿不停，花样也多了起来。

    齐针、缠针、套针、接针，样样针法细致精巧。

    平金、圈金、铺绒、堆绫、贴绢，种种绣技出众夺目。

    每一件绣品都清雅别致，丰神宛然。

    等坠儿哥哥回了府，除了香囊之外，晴雯还绣好了一摞荷包，扇套，扇面，腰带，护额，不一而足。

    像之前一样，献儿在外边的出手也极其顺利。

    那位相熟的生意人如数全收，凭借着晴雯绝巧精致的绣品，这人拉拢了不少主顾，生意圈也越做越大。

    那人曾经打听过这位绣娘的高姓大名，想请到自己的坊中做绣工，每次被献儿含糊混了过去。

    坠儿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话给晴雯讲的时候，晴雯只是嘴上笑笑，心里却另有一番主意。

    多年前，自己是被赖嬷嬷用八两银子买进来的，虽是卖倒的死契，说起赎身，若是求求老太太，大约能有个恩赦，就算出钱买断，至多二十两就够了。

    等攒够了三百两银子，留下二十两身价银，八十两在城边买一座小小的宅子，二十两置办家当物件，五十两租下一间小小的门面，再花五十两购买各色的布料、针线，像那位生意人一样请几位出色的绣娘。

    最后留下八十两银子，细水长流，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来。

    到时候，再也没有人能闯进自己的家，再也没有人能把自己赶走。

    也许，到时候……

    晴雯摇摇头，把那个荒唐不羁的梦晃出脑海。

    纤纤十指，依然在金针银线之间翻飞。

    后半晌，又做好了一条海波福寿纹抹额，晴雯拿起来欣赏了片刻，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其他活计，细心包好，出了怡红院的院门，一路穿花拂柳，往前边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前厅，老太太正歪在万寿如意榻上，和几位脸生的妇人说闲话，晴雯便悄悄从后屋门过去，去了鸳鸯的卧房。

    鸳鸯正坐在床上，在给老太太绣鞋面上的花儿，见晴雯走进来，忙招呼她坐下说话。

    晴雯挨着鸳鸯坐在床边，悄悄地问：“姐姐，老太太屋里是谁家的人？我竟没见过。”

    鸳鸯道：“那几位是史侯爷家的管事媳妇儿，原是老太太娘家的晚辈们，不常来，我也只见过几次。”

    “怪不得眼生，除了云姑娘，我没怎么见过其他人来。”

    “原是史老侯爷当家，三年前因病去了，新侯爷是咱们老太太的娘家侄儿，近日不知怎么地发了孝心，总常常跟身边人感伤，说没好生孝敬长辈，所以派人过来，要接咱们老祖宗去侯府小住呢。”

    鸳鸯说着，见晴雯又带来了给老太太的东西，就拿起晴雯带来的绣活，和自己的比了一比，笑道：

    “人人都说你的手巧，我原本还有些不服气，都是小时候在老太太身边一起学的，竟然比不上你。今日一看，果真是我比不上的，就连去年府里送给宫里的也没这个精致，怪不得老太太疼你呢！”

    晴雯亲热地靠在她肩上，笑说：“姐姐又取笑我。记得小时候，我老是学不会，总是偷偷找你教我，名师出高徒，若是不比旁人强些，怎么对得起姐姐你的调教呢！”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鸳鸯忍不住感慨道：“老太太眼界高，从来不穿外边买的东西，总是我们自己动手。幸好还有个你，给我省了多少手工，要不然，我八只手也忙不过来。只不过……”

    鸳鸯点着晴雯俏丽的鼻尖，眼睛里满是打趣，“只不过，赶明成了宝二爷的小姨娘，谁还敢劳烦你做针线呐！”

    晴雯听了这话，却笑不出来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鸳鸯正侧着头看纹路，露出一侧光滑的脖颈，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样子，晴雯见四下无人，悄声问：

    “鸳鸯姐姐，你……有想过出去吗？”

    “出去？去哪儿？前几日去了清虚观，就你们院里的人，跟着宝玉逛了三天，还不够你逛的？”鸳鸯一脸不解。

    晴雯摇摇头，正了脸色，贴着鸳鸯的耳朵说：

    “我是说，出了这个府，到外边去过营生。”

    “哎呦，我的小姨娘，你还想离了这里？”

    “姐姐，别说这个话，我真心不愿意留在宝玉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