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金库
老太太赞赏晴雯的事情，早就被门口的小丫头子传了出来。
周瑞家的笑眯眯地迎上来，后边跟着两个抱满东西的小丫头。
看来，那两个月的月钱是保住了。
晴雯刚离开王夫人的院子，又看见平儿姑娘含着笑意在门口站着等她。
不愧是有八百个心眼子的琏二奶奶，人还在老太太屋里，赏人的话就已经悄无声息地传了出来。
等回到怡红院的时候，晴雯身后跟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
银锞子、新铜钱、簇新的衣服、成匹的绸缎、新制的点心……络绎不绝地送进门来。
只因为老太太感动地流下来的两滴眼泪，主子们赏赐下来的好东西堆满了半个床榻。
怡红院的丫头们，个个看的目瞪口呆。
袭人还没回来，晴雯招呼着让麝月、秋纹一起搭把手，将满袋子的铜钱打开，一人一大捧，全都散给了院里的小丫头们。
大家欢天喜地的，像过年一样高兴。
等到小丫头们略微散了去，晴雯将收拾出来的好衣服，挑出颜色鲜亮的，分给了朝夕相处的大丫头们。
大丫头们向来不缺铜钱，主子们年轻时候的衣服，只是穿过一次两次的，布料针线都精致细巧，能让她们美美地得意上半天。
晴雯特意给袭人留了一件，是王夫人赏下来的，大约是她年轻时候穿过的，也是团花纹的月裙，和袭人今日穿的这件，倒有七分像。
只不过，是鲜艳饱满的正红色。
袭人到傍晚才回到怡红院，看着脸色不佳。
想来，王夫人满腔的怒火，因为老太太的传话生生忍了下来，总要找个人发泄一下。
那个扭曲事实的告密者，岂不是一个绝佳的发泄的对象？
进了门，袭人一眼看见，晴雯的一堆赏赐，摞得高高的。
又看见，一群姐妹们欢喜雀跃，围着晴雯谈笑晏晏。
她的脸色更加阴沉。
晴雯笑呵呵地迎上去，亲亲热热地奉上那件正红色的月裙。
“姐姐瞧，是太太赏的呢！我特意给姐姐留下的，我们这样的身份怎么穿的起，还得是姐姐才配穿呢！”
袭人心头窝着一股火，想怒却不敢怒，只是勉强笑道：
“好妹妹，难为你一番心意。只是，我和大家一样，都是二爷的奴才罢了，哪里配得上穿这个呢。”
秋纹原是不知就里，像往常一样，走来打趣道：
“哟，别人配不配我不知道，姐姐怎么就不配呢！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有穿这正红衣服的时候。”
一番话，正好触到袭人的心头大事，又想到王夫人今天的呵斥，她忍不住鼻中一酸。
晴雯依旧笑吟吟，接着说：
“谁说不是呢，在这屋里，谁也越不过姐姐的次序去！好姐姐，你且留着吧，是太太的一番心意呢！”
袭人的牙都要咬碎了。
等到众人都散了，晴雯躺在床上，一五一十地计算起手中积攒的钱财。
目前，一共出售了二十七个香囊，得银六十二两三钱，除去每次分给坠儿、献儿的酬金，净剩五十五两八钱。
这些碎银子，被晴雯藏在自己的枕头里，每天睡觉的时候摸着才安心。
今日赏赐的银锞子样式不少，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笔锭如意的、八宝联春的。
虽然是空壳的银子，估摸着，大概也有个十七八两。
等到攒够了一百两，自己就要想办法换成银票了。
散开的铜钱和点心都分给大家了，见者有份，周围人都开开心心，比自己吃独食，惹一圈人眼红嫉恨来得好。
成色稍好的布匹都被好好地收起来，用作后续缝制香囊的原料。
质量最上乘的绸缎，晴雯打算留着，继续给老太太做绣活。
毕竟，这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
与其说，晴雯想从老太太那里挣赏赐。
不如说，她要挣来一份明公正道的庇佑。
荣国府里，奴才命如蝼蚁，实在经不住任何风吹雨打。
宝玉是个撑不住的，王夫人是个惹不起的。
只有老太太地位高，权力大，念着情分，心又仁慈，是晴雯唯一能把握住的庇护伞。
有了老太太的情分，再难的处境，也能挣出来三分的生机。
但愿今生，能平平安安地离开这个富贵繁华的牢笼。
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天气晴好。
吸取了上次跑着摔倒的教训，晴雯最近时不时就出门逛一逛。
往秋爽斋送东西，去藕香榭取物件，到潇湘馆传纸条。
只要能动一动，晃一晃，满身的筋骨都会松弛下来。
眼见着，她的脸上去了病色，骨肉开始紧实，身上也渐渐丰满起来。
这日，宝玉一大早就被叫去前院陪客人。
听说来的贵客是北静太妃，带着小郡王前来做客。
“想必，又是来相看咱们三姑娘的吧！”
穗儿坐在矮凳上，一边帮晴雯劈线，一边聊起来园子里的新消息。
晴雯正专心致志地给宝玉缝制扇套子，随口说道：
“想来是要定了。三姑娘看着就是能成就一番大事的人，总算如愿了。”
穗儿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
“听说，太太还是钟意谢家的宁哥儿，在老太太那里虽然没言语，但是执意不肯松口呢！”
“谢家哥儿也是有出息的，若是科举有望，也是有一番作为的。”
穗儿不以为然。
“太太到底是偏心的。难不成，亲生的大小姐进宫做皇妃，隔了一层肚皮的三小姐偏要嫁给奴仆家的亲戚吗？”
晴雯实在忍不住，笑着给了她一个弹指：“别瞎说。”
穗儿揉揉脑袋，接着说：
“本来就是嘛，就算谢家哥儿考上了又怎么样？咱们二爷最看不上那考举人进士的人，说人家是……是绿豆！”
晴雯笑得撑不住，一边笑一边摇头。
“傻丫头，宝玉和旁人不一样。他生在京城，生在富贵窝儿里，这世上，能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好运？就算他不读书，不科举，照样是府里的二爷，照样是一世无忧。
可谢家哥儿不一样，他母亲是家生子，嫁了人才脱了奴籍，父亲出身商贾，也是考科举脱了身，给自己挣了一份前程。世上有多少人，能像这样，从命里给自己挣出一条路呢？”
晴雯放下针线，想到了自己的心事，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