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过程
“此女身上淤青多处,骨折多处,或因头部受到直接暴力而七窍流血……
面部畸形,口唇深色,四肢僵硬,血液浆红,或是毒杀……
颈间有三寸截口,或是锐物伤害大出血而亡……
依下官所见,这毒有积也不厚,颈间伤口尚浅,都不是真正的因果……”
仵作在另一处小心翼翼地动作着,生怕破坏现场任何蛛丝马迹。空气中弥漫着腊梅、食盐和葱等混合而成的奇异气味,即使隔着一扇门,这股味道依然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整个大堂都被这种气味填满。
赵宝璋站在三丈开外,他的脸色凝重,眼神犀利如鹰。与他一同站立的还有一干人等,他们同样神情肃穆,不敢有丝毫懈怠,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观察着仵作的一举一动,期待着从他的操作中找到关键线索。
此刻,大堂内一片寂静,只有仵作偶尔发出的轻微声响打破这份宁静。
县令与他的县丞一道站着,宽袖下的手浸出了汗意,眼神飘忽着,不时向门口企望,不知在待着谁人。
容玖方才接近大门,便看到仵作俯首。
赵宝璋点头,总结道:“如此说来,真正致命的因素,并非毒并非颈间的伤口,而是重创之后的颅内溢血。”
“大人智慧。”仵作拱手。
只见少卿大人招来一个府吏,与其耳语几句,那府吏就匆匆避了人群到外面去了。
如此,就与她先前的推测一致了。
果然,问题还是出在人为嫁祸。
前路渐渐明朗起来,下一步就是去那东南第一楼查看早已被保护好的第一现场,可是一道声音却带着急切欲搅乱风云。
“这妖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欸——”县丞抚掌,偷偷看着县令的神色,大大叹出一口气,“逝者如斯夫……”
“真相大白之前,本官不会偏听。”
赵宝璋斜了那跳梁小丑般的人物一眼,嘲讽地笑笑。
为什么有些人直到最后还要负隅顽抗,冥顽不灵,这就是一个官身后有靠山还拘泥于地方做芝麻官的原因。
“是奴家药杀了妈妈。”
一道夜莺般婉转的女声直刀横入,引来四下唏嘘,在场在见她第一眼早预备好的鄙夷便如决堤的水泄了。
元娘垂眸露出白玉般的后颈,惊慌地用帕子掩了嘴,眼波一转,在泱泱的人群中占了中心地位。
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她顶着四面八方的压力,努力挺直了腰板,可这脊梁早在逆来顺受中被压弯了,就像她的自卑,从来掩藏不了。
“奴家怡红院元娘,见过大人。”元娘慢步走到正中心福身,老鸨的尸骨早被抬了出去,“方才出去的,正是奴家那薄命的妈妈。”
她在招揽罪责,招揽下毒的罪责,却率先拂去了杀人的嫌疑。
是听了仵作和少卿的话,心中的惴惴不安才暂息,反正早晚会被查到,不如坦白从宽。
“那你且说说,为何要药杀。”赵宝璋抬眼看了眼这个单薄的女子,倒是没有别的心思。
元娘怯怯地撞上了他的眼,忽然思绪飘离,心中的把握更甚。
※
“少卿为什么叫你十哥?”容玖和顾亦凌趴在窗台上看,她看着赵宝璋严肃的样子,突然说:“这人应当有三十几岁了,顾狗,你究竟多老啊。”
“他是六师姐的弟弟,现在芳龄二十五,确实比我年少几岁,我名中有亦凌二字,他便叫我十哥。
赵宝璋是八荒唯一外姓王之子,赵王膝下三女一子,有微薄四海血脉,对这独子十分的偏私。”
“六姐的弟弟?”她听到此处,回想起六师姐从来不提家人的模样,更是有郁气升腾而起。
赵瓦从不避讳自己是寒淮在在游历时捡回来的小孩,更是在六岁时就忍下洗髓抽筋剥骨般的痛楚,将自己身上微薄的四海血脉提到极致。
六岁入门,九岁结丹,十五成为元婴,成为三山不被打破的神话。
她是最让容玖佩服的女子。
从同门的私语可得:
她最敬佩的六师姐,因为女子的身份而被随意遗弃,简直欺负人!
顾亦凌看到容玖捏紧的拳头,自己恨不得冲上去咬人的神情,伸出五指将她的视线遮住拉了回来。
二人靠墙根蹲了下来。
容玖挣扎,“你干嘛!”
“安啦小师妹,师姐她不在意的,还默许赵宝璋叫我们哥哥姐姐,不然我也不会找他来帮忙啊。”顾亦凌笑,专注地看着她。
“我们三山一家人,谁都不会背叛彼此。”
容玖有些意外这话能被顾亦凌讲出来,呆呆地去体会话中的深意。
又觉得,自己的步子更加沉重些许,她踩下的脚印,就是她存在的证据。
“嗯,一家人。”
她的家人。
实话说,这小子安排人做事有条不紊,查案层层递进,虽然是颐指气使的语气,诡异的是他的部下都乐的宠他一样。
毕竟他也不干娇生惯养的事。
顾亦凌揉揉她的脑袋,趁她攻击性不强如愿以偿弄乱一个发型。
“你今日怎么如此冲动,六师姐对你来说难道就这么重要?”顾亦凌在容玖气哼哼的眼光中无所谓的耸耸肩,习以为常地收回为非作歹的手,换个方向与她同向蹲着,“说起来,少卿还得叫你九妹呢。”
“随便,”容玖的声音闷闷的,虽然对赵宝璋有些许愧疚,但她还是更喜欢六师姐,“六师姐可是我的学习目标,我当然希望她不被外界琐事干扰,就像你让我背书时收走我的《玄怪志异》。”
顾亦凌不干了,脸色微变,“原来说到底,还是怨我啊——”
话语在小姑娘无奈地掏出《学习笔记》,冷酷无情进门的动作中变了尾调。
唉,孩子大了,大人说话都不爱听了。
顾亦凌很伤心。
“先将人带下去好好安葬吧。”
赵宝璋偏头道。
似是有人迈出半步,但终究无人应答。
他带着愠怒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看向以县令为首的那帮人。
县令面露难色,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赵宝璋没耐心地示意他有屁快放。
一边的县丞十分有眼力见的迎了上来。
“这位呢……出身烟花柳巷之地,举足无亲啊。
依下官所见,不如寻她的那些个女儿,带走罢……”
何必脏了官吏们的手呢,白白消耗了这棺材钱。
赵宝璋登时便明白了他们话下的意思,瞪圆了双眼。
“此人一切丧葬后事费用,皆由我赵宝璋负责,高县令,可是满意?”
他环视一周,见这县令还是低着头,更是加大了音量,更加烦躁起来。
这父母官,留着又有何用!
“包括诸如此类鳏寡孤独废疾者,无家可归者,无人收尸者,三山容玖愿献出绵薄之力,置办义社,义田等,使老有所养,幼有所长。”
堂上众人的目光齐齐射过来,有赞扬的,有认同的,也有窃喜的,不屑的。
穷苦是打不死的,难人是救不完的。
容玖昂首挺胸,接受了一切复杂的目光。
她虽然不常出门,但也不能白白依靠三山来养,也是偶尔秘密地书信为人出谋划策,有时帮悬赏榜上的人逃,有时帮揭榜的人追,积累了一定的财富。
“三山顾亦凌,愿出一份力。”
顾亦凌也接上。
他还有小金库,虽说只是摆设,但这是他的底气。
他们,或许是他人眼中的跳梁小丑,凭借着一腔沸腾的热血和一身凛然的正气来拨开黑云。
或许是他人眼中的甘霖,凭借着孤勇的决绝带来了一线生机。
这样来描述委实太沉重了些。
“十哥总是这样,对兄弟朋友们都如此的吝啬,对他人倒是慷慨。”赵宝璋勾唇一笑,看待二人就像大海中飘游的浮木,再次升起他们果然志同道合的感慨,“我赵宝璋,虽不比高门氏族的家财万贯,不比玄机阁日进斗金,但也是能发一分光的爝火,岂能落后?”
他会上书高堂,重整吏治。
嗯……凭借他爹多年的经营,扒掉那些顽固腐败的高门大姓一层皮,不是什么问题,叭?
气氛都烘托到这个份上了,“某些父母官怎么光看不说啊,整得在下很是期待啊。”
顾亦凌朝容玖与赵宝璋一笑,目不斜视,话里话间又在推波助澜。
此刻,县令县丞的身份,已经是他们下不来的高台。
“应是如此,我也应是如此,哈哈……”县令的脸都要皱成一团了,只得顺着台阶下。
苏幕遮顺势表态,“某替妈妈,谢过大人。”
还没完。
“父母官爱民如子,必定比我们这些处江湖之远的修道之人更加心疼百姓,更加欲要奉献更多吧?”
听到县令的回话,容玖眨巴着眼睛,一副自愧不如的模样由衷赞美道。
你们玩,为什么要牵扯他啊。
县令在心中疯狂呐喊。
可恶,还以为这些小孩就会在一边看热闹呢,结果把他当猪猡骗进来杀是吧!
“额……自,然。”他在一众府吏与百姓殷切的期盼中,从后槽牙挤出两个字,心如刀割。
“先生大义。”
赵宝璋是不屑与乌合之众动口舌,他只会用实际行动驱除妨碍,但他还蛮欣赏恶人这种被架着下不来的窘态的。
而容玖不大使用心机,更喜欢直截了当地询问,对于外人她十分有分寸,通常在权衡利弊后再决断。
她总是小心翼翼。
“这衙门怎的如此热闹,本小姐可是第一次在安乐街见到这样的肃穆——”
沉重的步伐传来,与之相伴的是轻快的声音。
门扉一声巨响,涂山微闪亮登场。
身后,是一个满脸胡茬迷迷糊糊的男人,沉重的步伐,正来自他的足下。
而立的男人似是极其不愿意来的,脸上很是不耐烦,但也不知道被抓住了什么把柄,受制于人。
“小玖,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涂山微环视一周,锁定着上前两步的容玖,展开一个明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