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林屠宰场车祸
突发新闻：
云林县g319国道十四公里路段发生车辆侧翻的单车事故。出事车辆为大型集卡，卡车上装有一百余头猪。据悉，该车在转弯路段为避让突然驶出的拖拉机，造成车辆撞上护栏后侧翻……所幸，车辆驾驶员仅受轻伤，但货物损失状况不明……
猪老大从臭气熏天的笼子里滚出来的时候，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不过，身体没有那么热了，呼吸也顺畅了，吸进鼻子里的空气也没那么臭了。一棵榆树挡住了他继续滚下山坡的路，他半倚在树上，仰视着头顶那辆红色的集卡车。
他们是今天天还没亮透的时候被装上这辆卡车的。晨鸡刚刚报晓，所有的猪都还没有睡醒。好几个大汉冲进猪圈，嚷嚷着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然后就把他们一头头扔进卡车上的笼子里。笼子很脏，远没有他们的猪圈干净。猪们一头接着一头被塞了进来，猪老大很快就被挤到笼子的角落里。笼子窜出来的一根铁丝戳得他鼻子生疼，他试着把鼻子整个塞到笼子外面，但很快便失败了——笼子的缝太小，到处都长满了铁锈。于是他只好把头侧过来，勉强把一只鼻孔塞了出去。他呼吸着一半污秽一半清新的空气，看见一只黑白相间的狗正朝着他大叫。
终于，笼子门被轰然关上，声音很远，但仍然尖锐得刺耳。车辆疲惫地发动和驶离，村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随着他们渐行渐远，黑白狗高亢的“汪汪”声慢慢变成低沉的“呜呜”声。他讨厌那条狗，猪老大想到。
车辆行驶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从山林里穿过来的风带着初夏特有的栀子花香，飘进了他昂然朝天的鼻孔里。火红的朝阳刚刚跳出地平线，透过浓密的树丛，投下细密的橘红色的光斑。
这是猪老大第一次看到太阳。
他想，这辆车会载着他们去哪里呢？听老一辈说，村里的猪长大了，都会被运往村外，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爷爷对他说，这些猪都去过好日子了，所以他们才不想回来。爷爷对他说完这句话不久，便也在这么一个朝阳初升的日子，被大卡车装着运往了村外。爷爷笑着跟他告别，猪老大相信，村外的世界，一定是一处世外桃源。
他吹了很久很久的风，就在他舒服得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轰”的一声，卡车撞上了石墩，猪老大重重地撞在了铁笼子上。在巨大惯性的冲击下，破旧的铁笼子立刻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猪老大还没反应过来，便第一个从这个口子滚了出去。
他靠在榆树上，看到陆陆续续又有三两只猪滚了出来。他们受到的冲击没有他那么大，所以只是滚落在了马路上。第四只猪是从那条裂口爬出来的，他很快走到另外一头猪的身边，他们应该是熟识的。接着又爬出来五头猪，他们浑浑噩噩地聚集在其他几头猪的周围，可能连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剩下的猪爬不出来了，他们沉重的身躯距离他们头顶上的那个笼子的裂缝太远了。
“猪老大，你怎么一头猪跑到下面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了猪老大的耳朵里。他抬头看了看，发现正是他最讨厌的猪小九。
猪小九长得非常肥，身上的肉层层叠叠，全都垂到了地上。他的脸被脂肪挤成一团，眼睛也被挤到不知哪一堆脂肪的后面。猪小九虽然很肥，但行动力却一点不慢，每次投食，他都挤开猪群，冲在最前面。饲料还没倒完，他就已经开始吃了。他的吃相相当难看，一边吃还一边甩头，把油乎乎湿哒哒的饲料甩在其他猪洁白的绒毛上。猪老大便是受害者之一，拜猪小九所赐，他引以为傲的脖颈毛上，留下了一块黑乎乎的油渍。
他白了猪小九一眼。然而猪老大的眼睛同样很小，加之猪小九的眼睛被脂肪盖住了，他并没有看到猪老大不怀好意的一瞥。
“猪老大，你快上来啊。”他继续叫道。
猪老大扭了扭肥胖的身躯，发现腰拧住了，看来他是没办法爬上去了。
“你们下来吧。我的腰拧住了，上不去啊。”猪老大说道。
“你让我们一帮猪迎合你一个啊——”猪小九不满地嘟囔道。
“小九，别说了。我们下去吧，又没多少路。”猪五说道。猪五长得眉清目秀，她是猪老大心仪的对象。看到喜欢的猪帮自己说话，猪老大的心头涌过一阵暖流。
“好的好的，我们就下来。”猪老二说道：“猪老大头脑活，点子多，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还得好好商量下。”猪老大跟猪老二并没什么交情，猪老二生性木讷，平时很少说话，但他对猪老大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这是猪老大没有想到的。
九头猪慢慢走下山坡，聚拢在猪老大周围。
“猪老大，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快拿个主意吧。”猪五着急的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出路，第一，和上面那些猪待在一起，等待人类把我们运往最终目的地；第二，沿着这条山坡走下去。”猪老大说道。
“沿着山坡走下去，可以走回我们原来的家吗？”年纪最小的猪小十说道。
“我看是回不去了。刚才卡车载着我们开了那么远的路。沿着山坡走下去，应该是个我们从未见过的未知世界。”猪老三说道。他长得精瘦干练，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那我不要去，我害怕未知的东西。我还是想回到以前的那个家。”猪小十说道。
“猪老大不是说了，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选。”猪老二不满地说道。
“那我就和卡车上面那些猪呆在一起吧。我记得小时候爷爷奶奶说过，他们说村外的那个世界一定很美好，因为出了村的那些猪，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猪小十道。“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也都没有回来……”他补充道。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从那个笼子里爬出来了，再回去的话……我总觉得，困住我们自由的东西，不会是好东西。”猪小七说道。她身形娇小，长得很美。
“小七说得好！”猪老三说道，“我跟你一样，不会再回到那辆车上。猪老大你呢？你怎么选？”
“我看我们几头猪能聚在一起说话，站在猪生的岔路口讨论未来的选择，就是缘分。不论我们怎么选择，我们都应该好好保持联系，了解各自生活得如何。”
“老大，你真是说得容易。你说我们怎么保持联系？像人类一样写信打电话吗？”猪小九嘲讽道。
“小九说得没错。”他的同胞兄弟猪小八说道，“我们根本无法像人类那样联系。小十，我看你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和我们一起去山坡下生活吧。至少彼此还有个依靠。”
“我不回去，山坡下面有吃的吗？如果和你们一起去了山坡下面，说不定不出三天就得饿死。”猪小十道。
猪小九像是被说服了，他默默地挪到了猪小十的身边。没有吃的他可忍受不了。
“对了，我刚才在车上的时候，看到车厢里面有很多我们经常吃的那种饭。”一直没说话的猪老四说道，“一袋一袋的那种。”
“我不喜欢吃那种，”猪小九道，“我喜欢一桶一桶的那种，油乎乎的，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吃着最过瘾。”
“这个时候就别挑了，”猪老二说，“我们现在就去抬一些到山坡下面去，以备不时之需。”
“好主意，”猪老三应和道，“猪老大受伤了没法抬，其他猪一起来帮忙。”
猪们跟着猪老三朝山坡上走去。
“我胖，走不动，力气又小，帮不上什么忙，我就不去了哈。”猪小九说着，一屁股坐在了猪老大身边。
众猪来到马路边上，他们惊喜地发现，撞车时的冲击力把卡车门也撞开了，卡车与地面呈四十五度倾角，里面已经有好几袋饲料掉了出来。
“老五老六老七老八，你俩先把掉在马路上的这几袋饲料抬下去。”猪老二驾轻就熟地布置着任务，他很有领导才能。“老三老四，你俩体重轻，就麻烦你们爬到车上去，把车里的饲料扔下来，我在底下配合你们。”
“好的。”猪老三应道，身手矫捷的他一骨碌就爬上了卡车，然后又把猪老四拉了上去。
“猪老二！”猪老四惊叫道，“驾驶员还醒着，他想把我们推下车去！”
“他多重，你们多重，他推不动你们的，不要害怕。”猪老二安慰道。
人类的叫骂声响了起来。
“这人真吵，猪小十，你赶紧上去，把他的嘴堵住。”
“用什么堵？”小十天真地问道。
“用脚或是尾巴都可以啊。”
“好的，我知道了。”小十顺从地爬上车，发现那人正站着叫骂，无论他的脚还是尾巴，都够不到他的嘴。小十想，如果他跳起来，或许可以用鼻子堵住那人的嘴，谁知，他的弹跳力只有一厘米，他的鼻子，只够到了那个人的肚子，可是，他的猪鼻子刚刚碰上那个人，这个人便被他推倒了。人类的力气可真小，他想到，这下他可知道该怎么对付人类了。
倒在地上的驾驶员仍在骂骂咧咧，小十走过去，用鼻子顶住那人的嘴，叫骂声立刻停止了。老三老四满意地朝小十竖起大拇指，然后开始搬运饲料。
过了两秒钟，小十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奇怪，像是他在和人类亲吻。于是他转过头，将整个头压在了那人的头上。人类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很快便放弃了抵抗。
过了大约半小时，猪三和猪四已经把饲料卸完了。
“小十，我们得走了，我听到有大批人类要过来了。”听觉敏锐的猪四说道，她的耳朵像狗耳朵一样，可以听到一两公里以外的声音。
“我说过了，我不走，你们走吧。”在这个主意上，猪小十出人意料地坚定。
“那你要不要去和其他猪待在一起？”
“我不想动了，我就在这待着吧。”
“随你的便吧，那我们先走了。”猪三猪四知道劝不动小十，只得自己下了车，并和其他猪一起，将饲料推下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