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唐宋坐在食堂的角落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突然风控部的光哥坐到了对面，光哥大唐宋三岁，是公认的学霸，复旦大学硕士毕业的他，已经通过了注册会计师、税务师和司法考试，是风控总监钱巍手下的得力干将。
光哥是跟唐宋一批作为应届生进入鼎泰集团工作的，进公司后，跟所有应届生一样，被派到县城的网点实习，同为应届生的身份，让唐宋和光哥拥有天然的亲切感，两人经常在一起交流，加上唐宋的很多项目在上会前，都要报送集团公司风控部审核，业务上跟光哥交集也很多，长期长处下来，两人交情相当不错。
光哥坐下来后，跟坐在对面的唐宋打招呼：“看到你坐在这里，我特地跑过来，你知道吗，你现在可是集团的大红人啊，我瞅着机会，赶紧来跟你聊聊天。”
唐宋听到后打趣到：“我靠，光哥你就别逗我了，我这现在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啊。说吧，光总有什么指示。”
听到唐宋叫自己光总，光哥伸手轻轻打了一下唐宋：“你个小子，跟我也来这一套，想跟你讲点正事呢。”
唐宋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正色道：“什么正事。”
光哥问：“红象科技的尽调报告是你写的吧？”
得到唐宋肯定的回答后，光哥看了一下周围，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说：“我昨天看到尽调报告里面的参与单位有你们鼎泰创投，又看到里面的一些遣词造句，我就猜到应该是出自你的手，我是想提醒一下你，这个项目水深的很，让你小心点。”
唐宋有点困惑的问到：“我也感觉到有点不对，自从参与这个项目之后，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好像每个参与项目的人，都不太情愿做，但又不得不做的样子。这个项目的风险还是比较大的，不知道甘保副总看上哪点，好像铁了心要做成一样。”
光哥神神秘秘的说：“哪是甘保能决定的了，甘保也是身不由己。”
唐宋更加疑惑了：“甘保那么大领导，还会身不由己？”
光哥又谨慎的看了一眼四周，把声音压的更低：“陆冠文创业之前是做什么的，知道吗？”
“知道啊，创业之前在通信公司工作。”唐宋回答。
“再之前呢？”光哥追问。
“再之前在军队，干了快20年，写报告的时候，我也想把这块摸清楚来着，但是对方以涉密为由没有提供，我想着陆冠文离开军队也十几年了，追溯这些也没有太大必要，就没有多问了。”唐宋回答。
光哥听后，说到：“你知道就对了，你知道在陆冠文之前，有多少人想去承包通信公司的语音客服外包业务吗？凭什么就他陆冠文吃到了这块蛋糕？天龙电商在2011年就已经是电商巨头了，那么多人可以合作，为什么又把这么大流量免费给了他？”
唐宋思考了一下，回答到：“陆冠文一直用军事化的管理方式来管理企业，企业的文化和效率都是可圈可点的。”
光哥说：“那你就太单纯了，他在军队呆了20年，据说他的几个战友，现在可是跺跺脚，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得震一震啊。”
唐宋疑惑道：“这样不是更好，这么大的背景，天龙电商怎么甩也甩不掉他们了。”
光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说你咋就这么单纯呢，这块资产要是真的这么好，陆冠文舍得卖给我们？”
说着，光哥把头靠近唐宋，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可是听说，有人发话了，这笔生意，我们做的要做，做不得，也要做。”
说着，光哥手指指了指天花板，又说到：“上面的上面，有人。所以你啊，要千万千万小心，别被卖了还傻呵呵的帮人数钱。”
听完光哥说的话，这些天的疑惑，唐宋像是拨开云雾见天日一般，豁然开朗了。
为什么刘坤这么多年都不提参股红象科技，突然间要举全集团之力加急办理，明面上说为了融资，但肯定还受到了来自所谓的上面的压力。为什么甘保明知有风险，还要坚持力挺红象科技，刘坤为了融资的理由被钱巍一点就破，甘保不可能想不到。但甘保想的是，接住刘坤的投名状，刘坤服务好了他的上面，如果刘坤能更进一步，或者挪个位置，那肯定也忘不了他甘保。为什么林谦和冯晓波会满面愁容，因为如果哪天项目暴雷了，他们将作为第一责任人，处理善后，稍有不慎，职业生涯就到此为止了。此间只有唐宋，傻傻的认为自己接住了个天大的机遇，经光哥这么一提醒，这明明是抱着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啊，这么多人都看明白了，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联想到接下来的职业生涯要抱着这么大个定时炸弹，唐宋的背后冒出一阵冷汗。
想到这，餐盘中的食物突然索然无味，唐宋陪着光哥聊了几句，就坐在旁边看着光哥吃饭，脑子里面不断浮现这些天来的碎片，他想到那天在电梯里遇到刘坤的情形，刘坤当时失魂落魄的样子，跟现在的自己很相似，估计当天应该受到了来自上面的直接压力。唐宋一阵凄凄然，在唐宋的眼里，刘坤已然是一方大人物了，依然有这么多身不由己。
陪光哥吃完回到公司，午休的时候，唐宋躺在午休床上，用手机搜索着国企投资失败的案例，又搜了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一些例子，网上众说纷纭，搜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慢慢睡了过去。
睡醒后，唐宋跑到厕所洗了把脸，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样子，这些年来不是在寒窗苦读，就是在为了生计奔波，从小到大自己一直扮演一个很懂事的孩子的角色，物质生活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满足，日子过的非常清苦，长年的学业和生计压力，让唐宋看起来明显比25岁的年纪显老的多，额头上也有三条深深的抬头纹。
“一路从山里走出来，好难啊。”唐宋心里泛苦，本以为自己大学毕业了，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过好这一生，没想到一上来，老天就开玩笑的似得，往自己身上塞了这么大一颗定时炸弹。股权投资不像债权投资，如果项目失败了，债权投资还可以通过处置抵押物的方式回款，股权投资一旦失败，基本上一分钱都收不回来，如果这单项目按照钱巍说的，投了20几个亿，一旦爆发风险，后果不堪想象。
自己有拒绝的余地吗？唐宋思来想去，如果现在找个理由请假或者休息一段时间，能不能推掉这个项目，答案是可能性不大。以林谦和冯晓波的精明，早就看穿了其间的道道，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表面上都不敢稍有拖沓，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找理由请假，首先是被批准的可能性不大，再者即使自己躲开，这个项目也会掉到季哥和小夏的身上，届时也是苦了他俩。
听天由命算了吧！唐宋心里阵阵叫苦之后，还是决定跟着甘保他们一条路走到黑，他们穿鞋的都不怕，自己光脚的，也没什么可怕的。
下午唐宋坐在电脑前出神，打开一个笑话网站想偷下懒，可心里好像有一股燥气不断涌上来，怎么都静不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唐宋走出公司，找到自己的二手电动车，看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唐宋心想，如果被一辆车撞了就好了，撞伤了，不但可以得到一笔赔偿，还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甩开红象科技这个项目。
正在沉思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冯晓波打来的电话。
唐宋按下接听键：“您好，晓波总。”
冯晓波问道：“唐宋，你现在在哪里，赶紧回来一下，甘总找我们有事。”
唐宋挂完电话，就又匆匆的跑回了办公室，电梯里正好遇到了一起回来的季哥，季哥也是接到了冯晓波的电话，不用说，肯定又是红象科技的项目。
冯晓波带着陈天、唐宋、小夏、季哥五人走进甘保的办公室，进门的时候，甘保正在看一份材料，见四人推门进来，说道：“你们五个先去旁边会议室坐一下，我马上过来。”
五人到上午开议事会议的办公室坐下，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左右，甘保就走了进来，走进来后，他将门反锁上，问五人吃了晚饭没有，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自己的秘书，让食堂按照贵宾的标准，准备六份晚餐到会议室。
唐宋听到后，心想，今晚估计要在这加班了。甘保放下电话，先是表扬了一番五人尽调报告写的非常不错，文笔很好，材料详实，但是政治站位不够高，看的问题不够深入，又提到集团公司现在面临很大的融资压力，必须要借助红象科技这个项目做大营收，为获得债券发行市场的资金方认可打下坚实的铺垫。
如果是昨天听到甘保这番话，唐宋会觉得甘保高屋建瓴、气势如虹，现在听到，他心里只觉得尴尬，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还不如迫于刘坤的压力。
“这个项目我们不但要做，而且一定要做一笔大的，实现财务并表，这样一份尽调报告拿出来，连议事会的评委都通不过，那董事会怎么办？尽调报告前面十几页全是风险提示，就算董事会过了，报到国资委，国资委领导怎么审批？所以我们要改，淡化风险，看到红象科技的价值。今晚我们六个人就坐在这里改，改到合适位为止。”甘保洪亮的声音在会议室里不断回响，震的唐宋耳朵生疼。
冯晓波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所谓尽职调查报告，就是根据事实，把项目的方方面面客观、公正的展现给投决会的评委，甘保的意思太明显不过，就是要五人把尽调报告的倾向性，由强调风险，改成淡化风险，强调价值。但是经过尽调之后，红象科技项目的风险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如果用春秋笔法增删查改，说的直白点，就是要在尽调报告这个环节就造假。
冯晓波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片刻之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跟甘保说：“甘总，您说得对，是我们思想觉悟还不到位，站位不够高，眼界不够开阔，看问题不够深入，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没有体会到红象科技项目对集团公司的价值，今天晚上辛苦您指点一二，您说怎么改，我们就按照您的指示去改。”
甘保见冯晓波向自己表了忠心，微笑着，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陈天和唐宋等人。唐宋等人见冯晓波都纳了投名状了，自己也没有其他选择，也只能跟着一条路走到黑，也表态道：“我们都听甘总差遣。”
五人表完忠心后，甘保的手机响了起来，只听甘保说道：“评估机构的报告先别出，价格还没有谈好，今晚刘坤董事长跟陆冠文会再谈一次，谈好了价格，评估机构再根据双方的报价出报告就好。你不用担心评估机构的，他们不按照我们的价格出报告，就换人，换到能按我们的价格出报告的机构为止。”
打完电话之后，甘保又说：“这个项目事关重大，是集团公司一定要做成的，刘坤董事长今天会跟陆冠文谈好投资方案，我们要做好后勤工作，把这些尽调报告、可行性研究报告这些配套材料一起准备好。”
说完，就一章一章指示冯晓波等人如何修改，甘保的语速很快，唐宋等人飞快的记着笔记，生怕漏记了什么内容。
甘保主要改动的内容就是两大块，第一块是把原来尽调报告红象科技对天龙电商存在严重依赖的定论，改成红象科技跟天龙电商是长期友好战略合作关系，虽然天龙电商占据流量优势，但在竞争日益激烈的电商大战中，天龙电商团队缺乏对大象超市的运营经验，双方合则两利，分则两败；第二块是淡化了在尽调过程中没有对天龙电商核心高管访谈的风险，强调天龙电商的利润率高达28，在资本市场可以享受很高的估值溢价，短期内不会看上利润率还不到2的大象超市运营，预计双方的合作关系将长期存续。
一番修改下来，整份尽调报告就基本上看不出红象科技的风险了。当天晚上，五人在会议室中奋笔疾书，修改完后，又互相核对过一遍，再交给甘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钟了。自进入这个会议室的六个多小时期间，甘保只出去打过一次电话，其他时间，都像一个监工一样，在会议室里面看着众人工作。
甘保拿到五人改完的稿子，又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也松了一口气下来，揉揉发酸的眼睛说：“时间不早了，今天辛苦各位了，也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一个多小时前，刘坤董事长打电话给我，经过跟陆冠文艰苦的谈判，陆冠文同意我们以增资扩股的形式，向红象科技增资5个亿，持股35。”
“持股35，我们没办法对红象科技实现并表，按照现行会计准则，只有绝对控股才能并表。”唐宋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个集团公司已经考虑到了，完成投资后，红象科技会修改公司章程，董事会设立五个席位，我们占三个席位，章程约定将公司重大事项决定权置于董事会，双方按股权比例享受分红和财产处置，我方会向红象科技派驻三名董事和一名财务总监的方式，实现技术并表。”甘保不假思索的回答了了唐宋提出的问题。
“好了，今天先这样吧，大家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亲自在修改一下，明天下午再召开一次重大事项议事会议，形成意见之后报送投决会和董事会。”甘保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时间，说完就起身打开了会议室的反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