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章 女婴塔（六）
那婴儿的哭声，如同魔音一般在老太太的脑里转动着，让她不得不去想起自己小的时候。
那天，正好是个雨夜，妈妈又生了一个女儿。
她抱着刚刚出生的妹妹，走了很久，她爬上梯子，连同手里的襁褓一起丢了下去。
三米的高空，妹妹一时还没有摔死，但身体上的疼痛迫使她不停的哭着。
她蹲在塔下静静的听着那个哭声。
直到声音越来越弱。
随着妹妹呜咽一声，那塔里，再也没有传出过声音。
此次的经历，是她童年时的噩梦。
小时候，时常梦起妹妹刚出生时，声音洪亮，白白嫩嫩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直到父亲掀开襁褓，发现是个女孩。他的表情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母亲脸上的喜悦也跟着消失不见。
父亲说，这孩子不能要。
母亲不舍的看了孩子一眼，也没有挽留。
她抱着胖乎乎的妹妹左看看，右看看，实在喜欢的不得了。
可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父亲从她手中抢夺妹妹，她知道父亲要把她扔掉。
她拼命的阻拦，直到父亲满脸不悦。
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稀记得父亲当时说的话。
“家里负担不起两个女孩子，要不扔掉妹妹，要不你自己走进塔里。”
父亲像是在看一场好戏，他紧紧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期待她是选择妹妹还是选择自己。
不管是谁，父亲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下一胎，母亲能不能生出一个男孩。
她没有想很久，她指向了妹妹，选择妹妹成为那个牺牲品。
父亲看完她的选择后，却满脸笑意，他命令由她前去扔掉自己妹妹。
她不敢相信，她害怕，一直摇头拒绝。
父亲不喜欢女孩，对待她就跟家里养的小动物一样，若不想挨打，就不准忤逆他。
就这样，她将妹妹抱走了。
她甚至在想，能不能把妹妹送人，就算送给同村人也好。
可她们这个时代，没人会要女孩的。
慢慢的，老太太逐渐忘却这段过往，她将这份愧疚深深埋藏在心底。
父亲刺向她小时候的那把刀，她最终，也刺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她长成了和自己的父亲一模一样的人，自私自利，为了男孩不择手段。
她的做法，让那对姐妹，有了一生的愧疚。
也让，逐渐记事的张恩月，恨之入骨。
老太太用力的捂住胸口，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喘不过气来。
突然，她的心脏骤停。
老太太面色蜡黄的晕厥了过去。
张恩月就这么站着，麻木的盯着躺在地上的母亲。
就在这时，张恩美冲了进来。
她弓着身子，不停的喘着粗气。
抬眼见到躺在地上的老母亲，她跑到跟前跪在地上，将母亲抱起。
她探了探母亲的鼻息，呼吸已经消失。
张恩美一时接受不了，坐在地上抱着母亲的尸首，嚎啕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许玉田的身影渐渐闪现出来，他倚在大门旁，只露出半个身子。
其实他一直在场，他见证着张恩月凭借三言两句就将老太太气的晕倒在地上。
这是她的报应。
不该救的人，他从不想插手。
张恩美抱着母亲哭着，她已无力面对不远处的妹妹。
张恩月将口袋里的另一个红丝绸绑在头上，自顾自的哼起了儿歌。
就在这时，张恩惠戴着草帽从外面回来，她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门口的许玉田。
她缓缓的将大门推开，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母亲。
张恩惠急忙跑过去，跪在母亲的面前。
她伸出手指探了探母亲的鼻息，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
张恩月坐在了院子里的一处石桌上，她不停卷起自己的一缕头发。
她嬉笑道。
“二姐也到齐了！”
张恩惠被这句童声惊在原地，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小芽，直到发现了她头上的红绸带。
过了好久，她才哽咽的说出一句话。
“月……月？”
过了三十年，这声音还是如此熟悉，那红绸带还是那么耀眼。
张恩月从石桌上蹦下来，她走在大姐二姐的面前，对着两人不停的绕着圈子。
“三十年前，就是你们两个合伙把我丢进弃婴塔里的。”
“我们三个一起上了梯子，二姐引诱我站在洞口看向塔里，大姐直接伸手，将我推了进去。”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当时在塔里怎么哭着求你们的？”
“我求你们放我出去，我一脸期待的看向塔里的那处洞口，我多么希望你们能站出来，告诉我，这是个恶作剧。”
“你们两个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却默默的将梯子收走了。”
“你知道我死的时候有多难受吗？”
“无数的蛆在我身上爬，钻进我的全身各处，吃掉我的身体。”
张恩惠听完妹妹的话，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三十年前的场景。
她拼命的尖叫着，控制自己不去想。可那画面却不停的在她脑里浮现。
三十年前，家里突遭变故，张父干活时瘸了腿，落了残疾。
全家的重担落在了母亲的身上，她靠着瘦弱的肩膀，将三个女儿养大。
大姐张恩美，二姐张恩惠，小妹张恩月。
三个姐妹十分听话，也知道母亲的不容易。每天帮着一起干农活，照顾残疾的父亲。
三个女孩吃的不多，只要稍微节省点，这日子也能过得去。
直到那天，母亲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怀孕那段时间，她十分不容易，忍着孕吐下地干活。
害怕自己磕着碰着，不小心伤到了孩子。
但好在，肚子里的那个还算坚强。
渐渐的，在母亲的肚子里长大，度过了最脆弱的几个月。
其实，她对这个孩子还有所期许。
她希望是个男孩，若是个男孩，他们老张家就有后了，她要把最好的都给他，就算过得再苦再累她也愿意。
若是个女孩，那就裹着襁褓扔进那塔里，不给家里增加负担。
好在上天如愿，这次让她生了一个男孩。
全家都高兴的不得了。
张母抱着这个男孩，看着自己的三个女儿陷入了沉思。
三个人本就三张嘴，现在又有一个弟弟。
家里只靠着她来支撑，本来就有些摇摇欲坠了。
她想送人，可女孩根本没有人要。
要不要，丢掉一个？
随便丢掉一个，减轻负担也好。
坐月子期间，她不停的观察着三个女儿，她在选择由谁去死，仿佛她们不是自己亲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