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章 女婴塔(五)
许玉田见小芽离开,连忙跟了过去,转眼间两人便消失不见。
老道士看着蹲在地上的张恩美,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
张恩美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她的脸上布满泪痕,看到老道士也没有反应,只是呆滞的望向前方。
随后,她忽然想起刚才的情景,又蹲在地上崩溃痛哭起来,像是在发泄埋藏在心底很久的那股情绪。
“你的妹妹附身在那个小女孩的身上。”
“她现在已经离开了。”
“张恩美,现在不是你抒发的情绪的时候。”
“她被关在那里那么多年,她出去以后会去找谁?”
老道士不好安慰她,只得语重心长的跟她讲着道理。
好在她还算清醒,道理也听的进去。
张恩美猛的抬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妈!”
她哭着大叫一声,立马站起身来,朝林子外跑去。
她拼命的跑着。
但她家在村头,林子靠近村尾。
她再怎么用力跑,都没办法很快的回到家里。
“妈妈啊!”
张恩美一边哭着叫着,一边不要命的跑着,甚至几次累的腿软,她都坚持着。
老道士也提起道袍在后面跟着。
此刻的玉林村乱成一团,那黑烟在村里四处乱窜着。
那些村民看不见黑烟,只能听见一个个凄厉的叫声。
那些叫声全是女童的声音,稚嫩又十分可怜。
一座婴儿塔,万千女婴魂。
一个中年妇女不停的跑着,一团黑烟正在后面跟着,发出声声质问。
“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你知不知道,那塔里好凉,我好疼啊!”
可能时间过去久了,那妇女甚至没有听出她的声音,只是害怕的不停跑着,最终摔在了地上。
那团黑烟继续质问着,甚至都发出了孩童般的哭声。
老道士没有管继续奔跑的的张恩美,而是上前扶起那中年妇女。
他使出几个手势,在空中画几个符,那团黑烟便纹丝不动了。
只能在原地哇哇的哭泣着,或许,她只是想靠近自己的母亲,问问她为什么狠心抛弃自己?
“这是你丢进婴儿塔的女儿,她出来了,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那团黑烟在不停的叫着“妈妈!”“妈妈!”
可那中年妇女听道士说起婴儿塔时,她脸色一沉,她心虚的摆摆手,最后离开了这里。
那团黑影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叫声越来越大。
老道士看着那黑烟躁动的模样,有些不忍心,施了个咒,那黑烟便幻化成白光,朝上方飘去。
张恩月来到了小时候生活过的屋子。
这些房子都没怎么变,只是随着时间的变迁,增添了好几个新的电器和家具。
她越往里走着,只一眼,就认出了坐在院子里摇椅上的母亲。
两个姐姐都已四十多岁,母亲早已头发花白,苍老的不成样子。
她拄着拐杖,一动不动的坐着,盯着空旷的院子发着呆。
张恩月慢慢走近,母亲看到的是小芽的脸。
她以为是客人,只是慈祥的朝她笑笑。
她半蹲在母亲面前,老太太不知她此举何意,只是握紧拐杖,满脸诧异的看着她。
“妈妈?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是张恩月,月月啊!”
老太太听到这句话,眼眶瞬间发红,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
随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一脸慈祥的问道。
“小姑娘,谁告诉你我有个女儿叫张恩月的?”
张恩月摇摇头,她从口袋里掏出 那对还未腐化的红绸带,放在老太太的手中,哭着问道。
“妈!你现在连月月的声音都不记得了吗?”
老太太睁大了那双浑浊的眼睛,她看着手上的红绸带,越看的清楚,她捧着红绸带的手就抖的更厉害。
她的喉咙哽咽着,似乎在拼命忍住悲伤的情绪,她那抖的不行的手掌,更是在诉说她内心的激动。
最后,她盯着面前这个女孩的脸,一字一句的反问道。
“你……是月月?”
那泪水附在她发黄的眼珠上,更像是凝结成了一团浓雾。
她嘴里的牙齿已经掉光,只能撇着嘴,拼命的忍住想要哭出声的冲动。
她紧紧拽着那个红绸带,最后也只能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擦拭掉脸上的眼泪。
这一幕何其心酸。
可张恩月却突然变了脸色,她的脸朝老人靠近,凶狠的质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叫姐姐抛弃我!”
“妈!”
“你知不知道,那塔里全是尸体!我每天和它们睡在一起,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直到我被活活饿死!”
“我死了以后,我能看见自己的身体。虫子将我的身体啃食干净,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妈,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我是塔里最大的小孩,我拼命的想从这座塔里爬出去,你知道那塔多高吗?”
“我摔了一次又一次,我的腿疼死了,只能坐在地上。”
“我动不了,没办法走路。只能那么瘫在地上,直到我彻底死了。”
孩童般的声音,质问起来有些好笑,但她还在拼命的问着,用尽她所有的力量只想获得一个答案。
老太太听完她的话,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着。
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一句话。
老太太捂着胸口,只见那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她挣扎的想要起身,却又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显得极其狼狈。
她大口呼吸着,艰难的从嘴里说出一句话。
“月月……月月……是我对不起你。”
张恩月看着她这副狼狈模样,在一旁无动于衷。忽然,从她的身后钻出一缕黑烟,从那黑烟里传出哇哇的婴儿啼哭声。
那哭声哀怨,像是在不停的控诉。
她满脸冷漠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母亲。
“妈,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叫姐姐将我丢进去。”
“因为你当初就是这么丢掉你妹妹的。”
“你听听这个哭声,像不像我小姨的声音?”
张恩月的话如雷灌顶,如一把枪,正中老太太的眉心。
活了这么多年,她以为会把心里的这两份愧疚带进土里。
没想到,这些愧疚,在哪一天,会被揪出来,撒上盐,再将深埋的肮脏全部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