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 章 再见

    时间的洪荒无情地冲刷着世间的一切，我们每一个人无时无刻都在被啃噬着，直到消磨殆尽，而什么时候结束，我们不得而知，也许就在明天，亦或是在，下一秒。

    都说时间是一剂良药，可以抚慰创伤，可时间也是一剂慢药，有的伤口，即使过了很久，再次回想的时候，也依旧会隐隐作痛。

    日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上午11点，房间里不明不暗，刚好适合睁开眼睛。沫雪不愿意把窗帘打开，太过明亮的环境会让她感到不适。因为光亮意味着白天，白天意味着需要醒来，醒来意味着要面对痛苦。如果可以，能不能做个美梦，然后永远沉沦？

    无论是滴血的心脏还是僵硬的身体，都让她失去了可以爬起来的勇气和能力。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散架脱线的破旧木偶，被遗弃在了一个无人发现的肮脏角落。她的存在对任何人来说都已经无足轻重了，就算有一天她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她睁眼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空气里浮动的的尘埃在此时清晰可见。它们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只是这样随处飘荡，漫无目的，渺小而又卑微。人之于世界，之于宇宙，不也如此这般吗？所以，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但对于她来说，已经找不到了。既然如此，生与死的界限又在哪里？

    我们生来就与活着签下了各种各样的契约，情感契约，责任契约，或是和自己的契约，当这些契约被逐条完成或是撕毁时，也就是看到死亡之时。

    课本和卷子凌乱地堆满了桌子，沫雪本来想考完试就收拾的，没想到拖了这么久，或许做点事情会让脑子没那么乱。她艰难起身，趿拉着拖鞋缓慢地挪到书桌前。她朝旁边的地面瞥了一眼，昨晚纸张燃烧的灰烬还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她嗤笑一声，一切就像是个笑话。她没有理会那堆黑色的残渣，默默地收拾起了桌子上的书本和文具。

    高考结束了，这些东西也再也用不到了，不久后——或许是今天下午，它们就会被送到废品回收站。收拾到一半时，在书柜的最深处，整个房间里最隐秘的地方，她摸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首饰盒，那是黎阳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在打开首饰盒的时候，她的手是控制不住的颤抖，金色的鸢尾花依旧耀眼迷人，只可惜，她和送这条项链的人再也不可能相见了。

    眼泪滴落，手心里一片潮湿。

    那时，她费尽心思遮掩、躲藏，可到头来，不过一场徒劳。那是一段遗憾且难以释怀的往事。

    她把项链轻轻围在脖子上，小心翼翼地系好。这次，没有人帮她，只能她自己戴了。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瘫倒在床上，房间里重回一片死寂。已经过了中午12点，按理来说，这个时间姜丽早该回家了，可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沫雪从床上摸起手机，通知栏里是姜丽发来的消息。

    姜丽：小雪，公司突然有事，我中午和晚上都不回去了，你自己点外卖或者到外面去吃吧。

    沫雪简单回了个“好”字，把手机丢到一边。她现在没有心情吃东西，只想躺着。她蒙上被子，逼着自己再次入睡，睡着就好了，睡着就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了。

    如果时间有声音，那一定是轻盈、均匀的呼吸声。每一次吸气和吐气都是我们活着的证明，也是身体对时间的见证。这是一种极其微小的声音，一般只有我们自己可以听得到。这也是一种极易被发现的声音，只要静下心来，总能听得见。

    呼，吸，呼，吸……时间在循环往复的声音中不断前行。

    再次醒来时，房间里已全然没有了光亮。夜，悄然而至。

    沫雪睁开眼，她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四肢。痛，好痛，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拆解成了好几块，就连最简单的屈指动作也显得无比困难。算了，不挣扎了，既然起不来，那就继续躺着吧，一直沉睡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在这副沉重的肉体下，有一个灵魂在迫切地渴望和寻找着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

    头脑被麻木和疼痛一点点侵蚀，她终究是骗不了自己，清醒的每一秒都会控制不住地去想过去的事情，没有一刻停歇。到底要怎样才能忘记？

    精神在回忆的旷野里横冲直撞，直到误触了一个开关。酒，是酒。只要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

    躯体被再次接通，虽然肌肉还有些酸胀，但至少恢复了活动的能力。她拿起手机，点了一大箱啤酒。

    终于，又可以放肆一回。

    很快，敲门声响起，外卖到家。她把箱子拖进卧室。房间里依旧没有开灯，不过到了晚上，终于可以拉开窗帘了。

    她靠着窗户瘫坐在地上，窗外的光亮透了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之中，她感到似梦境般的迷离，周围的一切都变为虚影，她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的存在，唯一清晰的，是眼前的酒。

    她从箱子里取出一瓶啤酒，拉开拉环。直接仰头灌了进去。她喝得太快，酒液从嘴里溢出，流到了脖子里。

    一瓶啤酒下肚，可内心的苦涩依旧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她把空掉的易拉罐捏扁，烦躁地扔了出去。

    哐当！

    一声脆响砸破了原本的平寂。

    她握紧了拳头，用力捶着头，呜咽着说：“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醉，我真的好想醉一回，好想醉到什么都忘记！”

    她一连开了好几瓶，发了疯似的往嘴里灌。可酒精的麻痹并没有让她忘记现实的痛苦，她每喝一口，就会多一分心痛。意识在醉意中逐渐消沉，她就这样抱着眼前的酒箱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睁眼的一瞬间，胃里翻江倒海，让她觉得一阵恶心。她下意识地想扶着桌子站起来，可没等站稳就吐了一地，嘴里、鼻腔里都充斥着酒精的恶臭。她胡乱摸索着，想找一块纸巾，还没找到，胃里再次传来一阵痉挛，她来不及反应就又吐了出来。顿时，整个房间都散发着糜烂的味道。

    她看着身上的污渍，无比厌弃现在的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难以忍受呕吐物刺鼻的气味，爬起来打开了卧室的窗户。今晚的天空格外迷人，星星映在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有人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今天晚上群星闪烁，哪一颗才是她要找寻的呢？城市的楼宇过于高大，遮蔽了视线，如果站在高处会不会看得更清晰一些？

    她没有理会满地的狼藉，也没有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甚至连拖鞋都没有换就直接出了门。

    她独自徘徊在无人的街道，头顶星光熠熠，像是命运的召唤。她或许早就死了，只剩下这副躯壳在世间行走。飘荡的灵魂想要叩响回家的门，却找不到回家的路。酒精的作用下，她走得踉踉跄跄，一脚深，一脚浅，有好几次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好困啊，好想躺在地上睡一觉，可是不行，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要找到那颗最亮的星星。

    追寻，前进，向着远方，一步一步。

    她爬上了一幢8层高的建筑，走向了楼顶边缘。那一刻，她亦是站在了深渊的边缘，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黑暗之下，是她的归宿。

    在这里，视野开阔了许多，深蓝色的苍穹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其中，星星点缀其间，而那颗最闪耀的，就是她一直寻找的。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颗星星上，已全然忘了自己正身处楼顶边缘。她向前一步，想要伸手触摸，想要更近一些，可脚下一空，整个人开始迅速下坠。

    身下的气流把她完全裹住，那是一种被紧紧拥抱着的感觉，温暖而又踏实。在落下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爸爸慈祥的笑容，她默默闭上眼睛，嘴角扬起了久违的微笑。眼角，一颗热泪滚落出来，“爸爸，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随着“咚”的一声巨响，一切都结束了。那一刻她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久别重逢的温柔。或许，这对于她来讲，是永恒的自由。

    她，生在冬天，死于季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