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清明时雨
沫雪到家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黎阳把她送到单元楼下才放心离开。
回家后，沫雪在镜子前照了许久，脖子前的鸢尾花吊坠闪着耀眼的金光，她一时间有些不舍得摘下来。可是学校有规定不能戴首饰，而且明天被姜丽看见了，又免不了一场麻烦。早恋这件事是被严令禁止的，无论在家还是学校。
沫雪把吊坠收好藏在柜子里。即使逛了这么长时间，她也感觉不到丝毫疲惫，反而动力满满。看着书桌上还剩下的一堆卷子，今晚估计又是一场恶战。她洗漱完换了睡衣，就去书桌前奋笔疾书了。
另一边，黎阳刚回员工宿舍，家里又打来了电话，这次不是王桂香，是黎玥。
黎玥兴奋地说：“喂哥，我听奶奶说，你谈女朋友了？！”
黎阳的话里有些犹豫，“嗯嗯，对。”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他现在这个阶段，谈恋爱就要奔着结婚去的，而沫雪还是个在读的高中学生。他原以为把自己谈恋爱的事情和王桂香说了，就可以避免相亲，可没想到惹了个更大的麻烦。这下子，全家人都知道他谈恋爱了，如果他们继续问有关沫雪的事情，他要怎么回答？说自己和一个高中生谈恋爱吗？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而且说出去的话，沫雪也会介意的吧。可是那份喜欢也是真真切切的……
他不用想就知道这通电话是王桂香撺掇黎玥打来的。他一下子觉得有些头疼，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了。
“小玥，你旁边有人吗？”黎阳问。
“没有。”
黎阳立马严肃起来，“你听哥说，咱们家里这样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现在只想多挣点钱，没有结婚的打算，我的恋爱对象也一样。虽然我们现在的感情很好，但是离结婚还很远。小玥，我知道这通电话是奶奶让你打过来的，也知道奶奶是担心我。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这件事儿你们就不要多过问了，好不好？结婚是个大事儿，不是过家家，是需要负责任的。我希望可以给我未来的妻子最好的，但是说实话，我现在一无所有，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我用什么去爱别人？”
说到这儿，黎阳有些难受。从小到大，不管他多努力，好像一直都没有能力给爱的人最好的。就是因为这样，他之前一直不敢和沫雪表白，即使现在在一起了，也只是说过“喜欢”，从来没说过“爱你”，这两个字的分量太重，他不敢轻易说出口。
黎玥很久都没有见过黎阳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了，一下子被他给吓到了，“哥……其实我就是随便问一句。”
黎阳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对不起小玥，我刚才有点激动，说的有点多了。”
“没关系的哥，什么时候结婚是你的自由。你要是不喜欢这个话题，我以后都不问了。这通电话确实是奶奶让我打的，不过你放心，奶奶那里我会想办法帮你说的。”
“谢谢小玥，那奶奶那里就麻烦你帮我说说话。”
接着，黎阳简单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就结束了通话。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好累，原来爱一个人这么难。
翌日清晨，沫雪出门买早餐。她胃口不好，如果早上不吃点东西，上午会难受。
清明前后，总是免不了几场春雨，天气预报报道这几天是连续的阴雨天气，不过都是小雨或中雨。
清明节这天是个阴天，天空阴沉，烟雨迷蒙。远处，林立的高楼在雾霭中时隐时现。沫雪撑伞走在去往早餐店的路上，脚下踩着水花，耳边传来雨水落地的声音，清风卷携着泥土的气息送入鼻中。有几颗雨点钻进伞里，滴落在手上，清凉、冷冽。沫雪低头看着水洼里的倒影，一切都好像置于虚无缥缈之间。雨就这样不停地下着，冲刷着一切污秽。
沫雪本来想给姜丽打个电话，问用不用去机场接她，但想着还有将近一半的卷子没有写完，也就没有开口，还是写作业更要紧一些。
早餐吃完，沫雪又坐到了书桌前。屋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姜丽到家时是上午10点多，那时雨已经停了。一个多月没见，她还是老样子，就是长途奔波显得有些疲惫。沫雪帮姜丽倒了一杯水，“你大老远回来，先喝点水歇歇吧。”
姜丽接过杯子说：“谢谢。”
姜丽回卧室把行李放好，沫雪不知道和她说什么，为了避免尴尬，就又回去写题了。几次争吵后，沫雪越来越觉得和姜丽的对话会让她感到不自在。
姜丽收拾好后敲开沫雪的房门，“你大伯和你姐姐都回来了，等他们到了我们一起去吃个饭，然后坐他们的车去墓园。”
“他们回来了？”沫雪有些惊讶。听到安志仕和安沫霖要回来，她心里是有些高兴的，这说明安志伟还没有完全被遗忘，至少现在是这样。
姜丽点点头，“嗯嗯。”
“那奶奶和大伯母呢？”沫雪接着问。
“她们没回来。”
姜丽没多说什么，沫雪也就没多问。
“对了，你们放假前是不是有周考？”姜丽突然转移了话题。
“嗯嗯。成绩估计出来了，但我还没看。”
频繁的周考让查成绩这件事情已经变得司空见惯，换作之前，沫雪一定会第一时间在手机上查成绩的，可现在她对这件事完全没了兴趣，再加上赶着写卷子，就给忘了。
姜丽说：“查一查吧。”
沫雪掏出手机，打开了查分界面，“年级37，班里第9。”
姜丽絮叨道：“还不错，但还是要努力。和你之前差的太多了，你看前段时间一耽误，这赶上来也很吃力。虽然一直有在进步，但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没能回前十，说明别人也在努力，你可不能掉以轻心。这还有不到一百天的时间，得抓点紧了。”
姜丽刚回来就给她施压，让她觉得心烦意乱。
沫雪有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妈。”
姜丽又插了一句：“对了，夏枳楠估计也差不了，人家上次不是第一吗？你之前还经常在她前面来着，人家这一下子往前蹿这么多，你得向人家多学习。”
沫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对夏枳楠这个名字十分抵触，姜丽的一番话更是让她有些窝火。她没好气地说：“说我就说我，以后别带她。”
姜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说什么了，你就不高兴了？”
“知道我会不高兴你就少说话。”沫雪的话里带着一股火药味儿。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马上就要吵起来的时候，姜丽的手机响了，是顾若岚打来的视频电话。
姜丽笑着接起了电话，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喂，大嫂。”
“姜丽啊，我没啥事儿，就打电话看看你和小雪。”
姜丽把手机歪了歪，沫雪也出现在了镜头里。即使是一肚子火气，沫雪也强扯出一副笑脸和顾若岚打招呼：“大伯母好。”
“小雪又漂亮了。”顾若岚夸道。
沫雪礼貌地回了个微笑，“谢谢大伯母。”
顾若岚接着说：“这不是清明了嘛，按理说我也应该回去一趟的。可是这大老远的，妈现在也不方便，她一个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所以就只有志仕和霖儿回去了。我就想着我人没回去，该给你打个电话说一声。”
姜丽说：“没关系的大嫂，还是照顾妈更重要些。”
沫雪凑近问：“奶奶最近怎么样啊？”
“你奶奶她……”顾若岚叹了口气，“自从你爸去世后，她每天的心情都不太好，加上在渠阳住过一次院，身体状况就不如从前了。她以前还经常出门和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聊聊天，现在基本上天天在家不出去。最近这几天总是把志仕叫成志伟。老太太老年丧子，不容易释怀，我们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尽量开导。”
一提到这个沉重的话题，气氛就开始凝重起来。顾若岚看见沫雪泪眼汪汪的样子，安慰道：“小雪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定时给你奶奶做身体检查的，她现在身体指标基本上都在正常范围。就是人年纪大了，个别指标会有些偏高，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沫雪默默点了点头，硬憋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不爱在别人面前哭。
“嫂子，这么长时间妈那边真的麻烦你和大哥了。”姜丽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你们吃过饭了吗？”姜丽问。
“吃过了，我们今天吃饭早，妈已经回房睡了。”顾若岚把手机镜头在安奶奶门前晃了一下。手机屏幕上，单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房门都透着孤独和落寞。
顾若岚接着说：“就是等她睡了，我才敢给你打电话，不然怕她听了伤心。”
姜丽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脸色稍稍沉了下来。
顾若岚也意识到了什么，说：“不提这事儿了。姜丽你们也收拾收拾吧，你大哥他们估计快到了。我先挂了。”
姜丽点了点头，挂了电话。
就这样，一通电话中止了刚才就要一触即发的争吵。沫雪一个人进房间收拾东西，姜丽换了一身深色的休闲服，准备出门。
见沫雪直接换上了校服，背上了书包，姜丽问：“怎么，不打算回来了？”
“嗯。”
“你在赌气？”
“没有，你想多了。”
“你们晚上不是不上自习吗？”
沫雪依旧是惜字如金，“是不上，明早上早自习，今晚去了明早方便。”
沫雪嘴上说着没赌气，可是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在给人甩脸子。姜丽见马上要出门了，也就没和她计较，把火气憋了回去，没再理会她。
不一会，安志仕打电话让她们下楼。
见沫雪穿着校服，背着包，安沫霖好奇地问：“小雪你这是晚上就得去学校上自习吗？”
“没有姐，我们明天才正式上课，我作业还没写完，想今天去学校把作业赶一赶。对了姐，我还没和你说，我现在住校了。”比起姜丽，沫雪对安沫霖的疑问就耐心很多了。
安沫霖有些惊讶，“怎么好好的住校了？”
“这样路上能节约点时间。我和我妈也都会方便些。”
安志仕淡淡地笑着说：“小雪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
四个人在附近的小餐馆吃了顿饭，买了点扫墓需要的东西，就驱车前往了郊区的墓园。
雨后，地面上还是湿湿的，道路两侧的树木被雨水冲刷过，一片新绿。虽是中午，但是没有太阳，空气中飘了一层薄雾。
到墓园下车后，雾气已经全部散去了，但空气中依然泛着一股潮气。高矮不一的墓碑整整齐齐地罗列在墓园里。
四个人没有说话，神情凝重地朝着安志伟的墓碑走去。这里的许多墓碑，有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前面放满了鲜花和贡品，而有的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无人问津。
沫雪走到安志伟的墓碑前，拿了一块布子仔细擦拭着上面的水珠。人这一生，不管有多少的悲欢离合，最终的归宿都是一块小小的坟茔。沫雪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这张脸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只可惜永远定格在了这里，再没办法触碰。
安志仕和安沫霖把买的东西整齐摆放在墓碑前。姜丽没有忍住，还是掉了眼泪。
安志仕语重心长地说：“姜丽啊，这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过，你要看开点。”
安沫霖递了张纸巾给她，“婶婶，别难过了。”
姜丽把脸上的泪擦干净，说：“没事儿，我就是一下子没忍住。”
沫雪站在那里，全程没说过一句话。
接着，四个人轮流上了香，就算是扫完墓了。从进墓园到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小时。
安志仕把沫雪送到学校，把姜丽送回家后，就离开了渠阳。明天就是工作日了，他和安沫霖还得赶回去上班。
清明时节，冷空气夹杂在纷纷细雨里，透着丝丝缕缕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