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章 时光搁浅
虽说已经到了二月中旬，可是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气温很不稳定，可能前一天刚有回升，第二天就又降回了零度，这就是所谓的春寒料峭吧。好在路上的积雪几乎都消失了，河里的冰也总算是慢慢化开了。
周日，沫雪是8点多钟醒来的。她本来和黎阳约好的是10点见面，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想着一个人先出去走一走也不错，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很快，她到了两人约好的地点。她没怎么来过这个街区，漫无目的地四处逛着。突然，一家店铺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抬头看了一眼牌匾，“时光搁浅”。一股浓郁的花香从店里飘了出来，这是一家花店。隔着花店的大落地窗，可以看到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花束。从店门朝里望去，门口的柜台上放着一大束红玫。
不一会儿，一个男生匆忙地跑进店里，取走了那束花。那应该是他提前订好的。
店外不远处，一个女孩站在一棵树下，她应该是那个男生的女朋友。在树叶的遮挡下，女孩的影子被打乱，在地上歪歪扭扭地铺着。她时不时看向花店，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恋人。很快，男生抱着花出来，送到了女孩怀里。女孩兴奋地捧着花，玫瑰鲜艳的红色映在她脸上，那是幸福的颜色。
沫雪进了店里，柜台后面，老板娘正戴着手套修剪花枝，围裙上还粘了星星点点的泥渍。见来了客人，她热情地招呼道：“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进里面看看。”
往里走去，一股馥郁的芬芳扑面而来。这里的花种类很多，每一枝都娇艳欲滴。沫雪没怎么来过花店，有好多花都是她不认识的，但每一种花的旁边都放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花的名字和花语。
一簇簇鲜艳的火红再次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走到红玫瑰旁，上面的小卡片写着“我爱你，每一天”。向日葵上的卡片则写着“永远向阳而生”。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书架，里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籍。书架前是一张小圆桌，上面零零碎碎地放了许多要放在花束里的小卡片，桌子旁是三把小皮椅。书架紧靠窗户，窗帘半掩着，一束柔光打进来，在桌子上铺满了金色。窗台上有几盆多肉，饱满硕大的叶片贪婪地吮吸着阳光，上面残留的几滴水珠闪着晶莹的亮光，看样子像是刚浇过水。窗台下，一只小橘猫缩成一团躺在阳光里，靠着墙角睡得正香。这一隅小天地温馨、恬静，让沫雪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残破的灵魂碎片好像在这一刻被重新拼了起来，如果时间可以停下，那该有多好。
沫雪正站在原地发呆，有电话打了进来，是姜丽。
“喂，妈。”
“小雪，我公司最近有个项目，可能要到国外出差几个月。你在学校好好学习，有什么需要的话，你告诉我，我让你小米阿姨给你送过去。”
其实，姜丽出不出差对沫雪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自从住校之后，她也没怎么回过家。那天争吵过后，沫雪的气还没有全消，她不想和姜丽多说什么。“好，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了。”
电话对面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姜丽犹豫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妈妈和你道个歉。那天晚上是我态度不好，不应该那样和你说话。我当时着急，担心你的学习，所以话说得重了，你别太放心上。”
姜丽的愧疚让沫雪一下子心软了，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回答说：“没关系。”
“那你好好保重身体，虽然春天了，也要多穿点衣服。妈妈挂了。”
沫雪还是不忍心对姜丽这么冷淡，接着问：“你什么时候走？我去机场送你。”
“不用了，在下周三，那会儿你还要上课呢。”
沫雪也没再坚持，“好，那你在国外也注意身体。”
沫雪挂掉电话后，看着手机屏幕上和姜丽的通话记录，不由生出一丝愧疚，是不是自己太自私，太任性了？安志伟的意外过世，对姜丽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打击？她每天只想着自己开不开心，只想着自己心里难受，好像从来没有去在乎过姜丽的想法。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不合格的女儿，从小到大除了给父母带来麻烦，什么都不会。不知不觉中，眼泪夺眶而出，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软弱了？可是心里的那些痛也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啊。她也想要坚强，可是心魔就像是压在身上的一块大石头，她想尽办法去把那颗石头推开，可是它太重了，她怎么也爬不起来。每次想到这里，内心的纠结与挣扎就让她头痛难耐。
一阵眩晕感袭来，她下意识抓住了旁边的一个什么东西。“啪”的一声，一只玻璃花瓶摔在了地上，里面的花也跟着散落了一地。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是眼前只有一团黑影。她有些站不稳，只能靠在一个货架上。
老板娘听见动静赶了过来，看见沫雪快要晕倒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姑娘，你怎么了？”
见沫雪没什么反应，老板娘正要掏出手机打120，她缓了过来，又可以重新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了。她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儿，谢谢。”
沫雪扶着货架直起身子来，看见地上有几只紫色的鸢尾花躺在一堆玻璃渣里，几片花瓣从花枝上脱落下来，散落在一边。
老板娘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说：“你是不是低血糖呀？”
沫雪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可还是强撑着说：“可能是吧，今天早上没吃饭就出来了。”
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的人，叮嘱道：“要自己爱惜自己的身体呀，低血糖晕倒了是很吓人的呀。”
沫雪笑着点点头说：“谢谢姐姐。”她低头望向地上的残渣，愧疚地问：“实在不好意思，这个花瓶和花多少钱呀？我赔给你吧。”
老板娘摇摇头说：“这个呀，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个学生吧？你也不是故意的，就不用赔了，这个也不值多少钱。”
沫雪听了，连忙拒绝道：“不行不行，一定要赔的，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
“小姑娘啊，身体是自己的，要好好爱惜，你以后好好吃饭，别再低血糖了，就当是赔我这个花瓶了。”
沫雪听了老板娘的一番话，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从心底涌了出来，但她还是拒绝了老板娘的好意，“真的很谢谢你，可是如果不赔的话我会过意不去的。”
老板娘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那好吧，就收你一个进价钱吧。”
沫雪笑着点点头，俯下身子，想把那几枝花捡起来。
“小心玻璃碎片割手。”老板娘话音未落，沫雪就将花捡起来了。
沫雪一边拂去花上的灰尘一边说：“这么好看的花，丢了怪可惜的。”
老板娘满脸不解，“你们年轻人的心思真难猜。”
沫雪临走前，老板娘还不忘招呼道：“以后有需要花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哦。”
出店门的那一刻，沫雪觉得在这间花店的短短几分钟里，有一支花种在了她心上。她又看了一眼花店的牌匾，心里泛起了许多遐思。
人生的浪潮时起时落，总会有一些时光会在潮水退去时搁浅在沙滩，等待下一次潮涨时回归大海，而这间花店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在于给人以等待的勇气。阳光下，鸢尾花的颜色显得更加耀眼夺目。
沫雪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到了约好的时间。太阳渐高，街道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沫雪走到一个十字街口静静等着，她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寻找黎阳的身影。
太阳的柔光洒了下来，照得人很舒服，黎阳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他问道：“你来这么早啊？”
“想着随便逛逛，就先出来了。”
黎阳有些自责，“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咱们去哪儿？”沫雪没有看他的脸，只是一直盯着手里的花。
“我提前订好了餐厅。”黎阳边说边看了眼时间，“不过我觉得现在吃午饭还有点早，可以随便逛逛，或是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还是去吃饭吧，下午要去学校，我想早点回去。”
“那好。”黎阳点点头，在前面带路。
沫雪跟在一侧，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虽然两个人相识已有几个月的时间，可是黎阳和沫雪在一起时还是略显拘谨。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不敢直视沫雪的眼睛，以至于过了好久他才注意到她手里的花。
“这是什么花呀？挺好看的。”黎阳问。
沫雪没有和黎阳说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回答道：“它叫鸢尾花，我觉得很好看，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花了。”沫雪轻轻抚着鸢尾花的花瓣，粲然一笑，“虽然有些枯萎了，但是并不影响它的美丽。”
黎阳并没有深究这句话的意思，简单附和了一句：“确实。”
两人继续走着，黎阳在心里不断酝酿着想对沫雪说的话，为此，他昨夜辗转难眠。一道光打下来，他披着阳光，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在街道的拐角处，有一家中餐厅，看样子是新开的，黎阳说：“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订了一间中式菜馆，感觉还是家常菜来得实在一些。”
沫雪朝店里望了望，说：“我吃什么都可以的，主要是在学校待久了，想出来放放风。”
两人进去坐了下来，沫雪把花放在桌子靠里的一侧。鸢尾花的花瓣好像比之前干了一些，但颜色依然鲜艳夺目。
等待上菜的时候，两人又闲聊起来。
“你平时也很喜欢花吗？”黎阳问。
沫雪微微勾起唇角，说：“也不是，我平常几乎不买花，只是今天恰好走到了一家花店，感觉这束花和我很投缘，就买下来了。”
黎阳有些疑惑，“和花也会投缘吗？”
沫雪把花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对，它很像我。”
没有了花瓶，花只能任由命运的摆布，鸢尾花再怎么美，都改变不了它最终会走向枯萎和干瘪。
黎阳依旧不明所以，但沫雪也没有做再多的解释。
两个人虽说是出来吃饭，但心思也都不在吃饭上。黎阳一直想着憋在心里的话，可是终究没有办法说出口。
沫雪吃饭时，总是喜欢把嘴巴塞得满满的，两边的腮帮子也随着咀嚼一鼓一鼓的。黎阳看着她吃饭，心里想，其实两个人就保持这样的朋友关系也挺好，有些话或许没有必要说出口，如果真的说出来了，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当了。沫雪正处于高考的节骨眼，他不应该打扰她，而且，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不可能会有结果的吧。有的人只是遇见就已经足够了，怎么敢奢求那么多呢？
而沫雪这边，一直在想着姜丽。自从安志伟过世之后，母女两个的关系就开始变得脆弱又敏感，两个人都保持着小心翼翼，可是冲突总是不可避免，每次的争吵就像一根刺一样。现在，她们之间已经不知道横亘了多少根刺了。
吃饭间，沫雪突然问：“你会和家里发生争执吗？”
黎阳被问地有些不知所措，“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沫雪往盘子里夹了一口菜，感觉有些尴尬，“我就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回答的话，没关系。”
“没有没有，这有什么不想回答的。”黎阳赶紧解释道。他脑子突然联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和家里关系最紧张的一次，应该还是他爸爸出事那年吧。每天看着家里鸡飞狗跳的，爷爷奶奶吵，爸爸妈妈吵，总的来说，在那段日子里，家里随便两个人都能莫名其妙地吵起来，而争吵的内容从来没有离开过“没钱”两个字。家里天天靠着借钱过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大人在心情烦躁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地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妹妹天天哭，他看着心疼，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别无选择，日子再难他也得咬牙坚持下去。
回忆涌入脑海，黎阳不由地沉下了眸子，“我家这情况，我之前也和你说过。就是在我爸出事后的那段时间争执比较多吧。家里天天吵，我刚开始会躲在角落里哭，可是后来，也就习惯了。”黎阳说完，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沫雪似乎意识到她好像不该问这样的问题，连忙道歉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勾起你的伤心事。”
黎阳摇摇头，“没事儿，都过去了，虽然现在想起来，可能还有些难过，不过人要向前看嘛。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家里人身体健康，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是啊，黎阳的家庭条件虽然是差了点，可毕竟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爸爸虽然患病，妈妈精神有时候会出现问题，可不管怎么样，他有一个家。沫雪想想自己，自从那场意外过后，她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家了。
黎阳意识到沫雪有些惆怅，问道：“你突然问这个问题，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沫雪放下手中的筷子，轻叹了口气，“说来话长。自从我爸走后，我和我妈就争吵不断，我坚持住校也是因为这个。我现在特别抗拒回家，甚至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正常交流了。”每每提到姜丽，沫雪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酸楚。
黎阳感到了沫雪的悲伤，询问道：“方便说说你们为什么争吵吗？”
“因为成绩吧。”沫雪仰了仰头，生怕眼泪落下来，她不想在黎阳面前哭，“自从我爸走后，我感觉我的世界变成了黑色。我爸刚走的那几天，我天天逼着自己学习，拼命学，有几次甚至是趴在桌子上过夜的，吃什么东西也都没了胃口。那几天，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好不容易睡着的那些时候也都在做噩梦。而且，我清醒的每一秒都被痛苦包围，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自己所有的精力榨干，这样我就能好好睡一觉了。”说到这里，沫雪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控制不住地抽泣了起来。
黎阳看了，心里很难受，也很心疼，可却无能为力。他递给沫雪一张纸巾。
“谢谢。”沫雪抽噎着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黎阳连忙安慰道：“没有没有，你要是不开心的话，就和我说，说出来就好了。”
“真的很谢谢你可以陪我。”沫雪吸了吸鼻子，把眼角的泪擦干净，继续说，“我们现在这个时候，大家学习都很忙，也没有什么人陪我说话。”
沫雪脸上满是愧疚，继续说：“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本来出来吃饭应该高兴点，对不起。”
黎阳连忙解释道：“真的没有关系的。你是我朋友，你不开心就和我说。如果和我说能让你好受点，我也会很开心的。”
“真的吗？”沫雪看着黎阳，眼里噙着的泪水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那一刻，黎阳有种想把沫雪拥进怀里的冲动，他自己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立马在心里把这个念头掐灭了。他一下子有些不敢看沫雪的眼睛，但依然笃定地说：“真的。”
“真的太谢谢你了。”
“我们是朋友，不需要谢。”黎阳回答道，眸子里溢满了温柔。
“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沫雪问。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