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事如烟
黎阳提着沉重的行李下了火车，一晚的舟车劳顿让他略显疲惫。昨晚，拥挤的火车卧铺里弥漫着各种气味，车厢内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他几乎一宿未眠。可回家的喜悦并没有因为身体上的疲劳而有丝毫的削减。一想到可以见到妹妹黎玥，他就难掩内心的喜悦。
他手里的行李箱里装了各种各样小玩意儿，这些是在小县城里买不到的，只有大城市里面才有。家里穷，黎玥从小生到大一直生活在县城里，哪也没去过，有很多东西都没见过，黎阳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带一些小礼物。
黎阳从小生在农村，到了差不多会走路的年纪，一家人才在县城里租了个房子搬到县城里住，家里的饭馆也大概是那个时候开的。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后，县城里原来的房子租不起了，但为了黎阳上学，一家人没有选择搬回农村，搬到了县边缘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那间院子之前是堆放木制厂杂物的地方。自从那间木制厂倒闭后，就少有人租用了，院墙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裂纹，有的地方墙皮已经脱落，露出了暗红色的墙砖。因为房子的朝向不好，一天到头，屋子里不怎么能见到阳光，总是阴森森的，即使是白天也需要开灯。夏天闷热潮湿，冬天寒冷干燥，居住环境可以说是十分不尽人意了。但好歹是县城里的房子，黎阳上学也更方便些，周围的邻居也比较好相处，一家人就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那时黎玥刚出生不久，又正好是夏天，家里实在热得不行，好像稍一动弹就会立刻汗流浃背。家里的大人既要出去赚钱，又要照顾病人和小孩，忙得不可开交。黎玥的尿布堆了一盆又一盆，没有人顾得上收拾，闷热的屋子里弥漫着汗臭和屎尿的味道，十分刺鼻。黎阳小小年纪就开始帮家里干活，黎阳妈妈看着黎玥，负责做饭，黎阳顶着刺鼻的气味在院子里帮黎玥洗尿布。夏天院子里的蚊虫多，稍不注意就会被叮起好几个包。一整个暑假，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除了帮着收拾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就是抓紧时间写作业，也没怎么出去玩过。
夏天实在是难熬，之前家里的风扇正好坏掉不能用了，黎阳奶奶又从旧货市场买来一只二手风扇，在这之前，那只风扇不知被修了几次，一工作就会发出吱呀的响声，可是不忍受噪声就要忍受炎热，每晚一家人就在这样的声音里入睡，久而久之也就都习惯了。
屋子里住的人多，显得更加闷热了。黎阳的爷爷在院子里搭了一只吊床，天晴时候，黎阳晚上就一个人睡在院子里。夜晚的空气十分清爽，也没有风，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夜空中的星星。那时的他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那是他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候。他总是数着星星，听着远处树林里传来的几声虫叫缓缓入睡。
刚出生的小孩容易哭，黎玥也不例外，尤其是到了晚上大家都要休息的时候，她就会哭个不停，还怎么也哄不好，吵得全家人都睡不安稳。由于居住环境不好，黎玥经常生病，好几次半夜发烧吐奶，给家里人吓得不轻。家里离县医院又远，车子也卖掉了，这个时间也不好打车，情急之下，黎阳妈妈打了救护车才把黎玥送到了医院。自那之后，家里的药箱里就经常备着各种各样的药，防止黎玥再出什么问题。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黎阳就是这样的孩子。家里这样的光景，他妈妈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爸爸能顾得了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他小小年纪就担起了家庭的重任。从黎玥记事起，就一直是黎阳在照顾她，陪她玩，对于她来说，黎阳比她的父母更像她的家长。
黎玥从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学习天赋，再加上平日里的勤奋刻苦，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家里的一面墙上贴满了她的奖状，家里人戏称那是她的荣誉墙。反观黎阳，即使他很认真地学习，成绩却怎么也提不上去。别的孩子都上补习班，黎阳家的条件不允许，他的成绩也越来越跟不上。到了后来，他完全失去了学习的兴趣，早早出了社会。妹妹的优秀一直是黎阳的骄傲，他每次工作累到不行时，一想到黎玥，就又充满了干劲。
一年没见，黎阳刚出车站，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和黎玥见面的各种场景，他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他出站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去，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越来越熟悉，他的心情也更加激动了起来。大概20几分钟的车程后，车子停在了一个简朴的院子前。经过多年的居住，这这间院子已经不似刚住进来时的那般破败，被收拾得很干净。白天院门是开着的，黎阳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家，刚到院子里，他就朝屋子里喊道：“我回来了！”
黎玥闻声从屋里探出头来，见黎阳回来了，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哥，你回来了！”
黎阳手里都是东西，没有站稳，向后趔趄了几步，差点仰面摔了过去，“一年不见，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
黎玥赶紧放开他，顺势从黎阳手里接过东西，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啦。”
黎阳看着黎玥，满脸宠溺，摸着她的头说：“一年不见，又长高了？”
“哈哈哈，对呀，肯定比去年高了。”
现如今，黎玥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的模样了，脸上的稚气也开始消失不见了。看着即将又要长大一岁的妹妹，黎阳满是欣慰。
“家里就你一个人？”黎阳问道。
“爸爸也在，妈妈她们去买过年的东西了。”
刚说完，黎阳就见他爸爸黎川海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看见黎阳，他也是满脸兴奋，“小阳回来了啊。”
“对呀，终于回来了。”黎阳看着门口的父亲，他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哥，别在这儿站着了，快进去吧，外面怪冷的。”
“好。”黎阳应完，跟黎玥进了屋内。
黎阳把行李箱放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家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了。
黎川海从厨房里端出一杯水放到茶几上，对黎阳说：“快喝点水暖暖身子。你妈妈她们一会就回来了。”
黎阳边喝着水，边和他爸爸唠起了家常，“爸，最近家里一切都好吧？”
“都挺好，你妈妈和你爷爷奶奶在外面打工，年末也赚了不少钱。”
“爷爷奶奶又出去打工了？”黎阳问道，“他们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让他们出去？”
“我说过了不让他们出去了，可是他们也总归是想让家里的条件景气一些。”黎阳川海说着，看向他那条瘸了的腿，叹气道，“都怪我，我太没用了，只会给家里添乱，我对不起你爷爷奶奶，也对不起你妈妈，更对不起你们两个。”说着黎川海的眼里在不觉中噙满了泪水。
黎玥见状连忙安慰道：“爸，别这样，这不怪你。”
黎川海握着他们兄妹两个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阳是个好孩子，是爸爸不好，没能让你读完书，早早就辍学了。”
“不怪你，爸。我没有小玥脑子灵光，不是读书的料子，再读下去也是虚度光阴。再说了，当时出去工作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您不用自责的。”
黎川海又转过头黎玥说：“小玥，你可一定要好好学习，别辜负你哥。”
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伤感气氛所影响，黎玥一时间也泪眼汪汪，“爸，哥，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黎阳见父亲和妹妹都掉了眼泪，赶紧活跃了一下气氛，“我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回来，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哭了？不应高兴点吗？”
黎阳给他们递过纸巾，“快擦擦，等妈妈他们回来看见了，以为我回来欺负你俩呢。”
“对。”黎玥拿纸巾把眼泪擦干，“应该高兴，不能哭。”
父子三个相互看着，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三人闲叙片刻后，黎川海起身说：“小玥，你陪你哥聊着，我去给你们做饭。”
黎阳听了，也站起来说：“爸，我和你一起吧。”
黎川海把黎阳按回沙发上，说：“不用不用，哪有刚大老远回来就让你干活的道理？你快歇着吧。”
“对呀哥，你快坐下吧，要帮忙也是我去。”黎玥附和道。
“你也不用来，你和你哥这么久没见了，该好好说说话。”说完，黎川海拄着拐杖进了厨房。黎阳和黎玥两人继续闲聊着。
“哥，我带你去我房间看看吧。”黎玥说。
“走吧，让我看看你房间有啥变化。”
黎玥带着黎阳进了里屋。房间不大，布置也很简单，房间里侧靠墙放着一只单人床，和床挨着的是一个用木板简易拼接的衣柜。房间的另一侧靠窗放着黎玥的书桌，上面堆满了复习题和学习用品，桌子不够大，黎玥只能把书靠着桌子放在地上。
黎玥拍着桌上的一大摞复习资料，自豪地说：“我已经把所有的知识都复习过一遍了，接下来就可以刷中考模拟题了！”
“是吗？我家小玥真出息。”黎阳喜形于色。
“对了哥，我忘了和你说，我们班主任之前和我谈话，说以我现在的成绩，只要努努力，就有机会考到市里的高中。”
“那真的太好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生活上有什么缺的尽管和哥提，让奶奶给你多做点好吃的，营养一定要跟得上。咱们家就等着你出人头地呢！”
“知道了哥，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说罢，黎阳从行李箱里掏出一只精致的礼盒，黎玥探过头去问道：“这是什么呀？”
黎阳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置了两排巧克力，“据说这一款在城里卖得很好，你们小姑娘都很喜欢。”
黎玥看着盒子里的巧克力，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哇！哥，这也精致了吧！”
“你喜欢就好。”黎阳一边说，一边又在行李箱里掏出一支钢笔，“这个是我路过一家文具店，随便进去转了转，看起来挺好看的，就想着买给你了。”
黎玥拿过钢笔，一下子抱住了黎阳，“哥，我太爱你了！”
那支钢笔是玫瑰金色的，黎阳进那家文具店时，一眼就相中了。他想起黎玥平时用的笔总是旧旧的，虽然贵了点，但还是一咬牙买了下来。
“不过哥，你买这些东西又破费了吧？”黎玥问道。
“嗐，这有啥，这都是些小玩意儿，等你以后挣钱了，能买更多的好东西呢。”
“知道了哥，我会好好学习的。”黎玥朝着黎阳身旁坐了坐，又说道，“哥，我前两天听见爷爷奶奶聊天，谈起你结婚的事儿了，你有女朋友了吗？”
黎阳一听，立马红了脸，“你小孩子家家的，好好学习，别一天到晚瞎操心。”
“哪有啊，我这不关心你吗。”黎玥撅着嘴说。
在农村，到了黎阳这个年纪，如果已经开始工作的话，确实要考虑结婚的事儿了，现在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同村男孩，估计已经开始相亲了。可是他看着家里的条件，妹妹还在上学，家里经济状况又是这样，他也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想结婚的事，他现在只想好好挣钱，供妹妹上学。抛开这个不说，他在酒吧的这个工作，在村里人看来也不算是个正经工作，又不在老家，估计也没有女孩会相中他吧。
见黎阳在一旁发呆，黎玥叫了他一声：“哥，想啥呢？”
黎阳回过神来，答道：“没啥，这个事儿以后再说吧。”
“好吧。”黎玥在一旁掰着指头应道。
兄妹两个正聊地热火朝天，黎阳爷爷奶奶还有妈妈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黎阳闻声从黎玥的房间里探出头去，奶奶王桂香见了他，一下子丢下手里东西，激动地说：“小阳回来了啊！”她紧握着黎阳的手不肯松开，“怎么回来也不给我们打个电话？”
“奶奶，我也是刚进门不久，想着你们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和小玥在里面说了会儿话。”
王桂香看着自己的孙子满是怜惜，嘘寒问暖了好久。
黎阳的爷爷黎正国也忙前忙后地在桌子上摆了一堆吃的。
“爷爷，这都快吃饭了，不用放这么多东西。”
“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多吃点，你还正长身体呢。”
黎阳无奈地笑道：“爷爷，我都多大了还长身体。”
“诶呀，小伙子不长身体也得多吃点。”黎正国说着，在黎阳手里塞了一颗苹果。
一家人正说笑着，黎阳妈妈何翠兰要进去帮黎川海做饭，她卷起袖子时，胳膊上的一大块淤青十分扎眼，很是吓人。
“妈，你胳膊怎么了？”话音未落，黎玥赶紧朝着黎阳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问。
“你说什么？”何翠兰的语气一下子不对了。
这时家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黎阳一时间也懵了，他担心他妈妈，可是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事情。
黎玥见状，立马打圆场道：“没啥没啥，妈，我进去帮你和爸做饭吧。”
何翠兰没有吭声，径直走向厨房，黎玥也连忙跟了上去。
沙发上只剩了黎阳和他爷爷奶奶，黎阳不放心，悄声问道：“奶奶，你说实话，我妈胳膊怎么了？”
王桂香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不快过年了吗？前两天收拾屋子，嫌你爸啥也干不了。”王桂香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又出问题了。大白天的出去喝酒，回来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把胳膊甩到门框上，当时就肿起来了。”
黎阳心头一紧，他妈妈真的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
王桂香继续说：“可能借着酒劲儿，都不知道疼，我们想给她上药，她硬是不让，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那后来呢？”
“能怎么样，酒醒了知道痛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碰成这样儿的。这个事儿，我们是一句也不敢提，谁提她和谁急，好在今天是你回来了，换了别人，又不知道该怎么折腾呢。”王桂香说着，满脸无奈。
“诶呀，孩子刚回来，和他说着些干什么。”黎正国插话道，“小阳啊，没事儿，我们都习惯了，你别有啥心理负担，就当听听故事就好了。”
“知道了爷爷。”黎阳敛了敛眸子，低声说，“我妈让你们费心了。”
“这有啥费不费心的，一家人就是这样。”王桂香补充道。
不一会儿，黎玥从厨房里探出头说：“爷爷，你快把桌子收拾收拾，马上吃饭了！”
“好嘞！”黎正国应道。
自从看到何翠兰胳膊上的伤，黎阳心里一直都很不是滋味，快过年了，胳膊上挂彩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儿。中午吃饭时，黎阳总是时不时地观察着何翠兰的神情，至少现在看来，她还是正常的，但下一秒就说不准了。
“小阳你想什么呢？快吃呀！”何翠兰见黎阳好像没有什么胃口，细心嘱咐道。
何翠兰就像是家里的定时炸弹一样，谁也猜不透她此时的精神状态，和她说话时，黎阳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什么。
“是我做的不好吃吗？”何翠兰追问道。
黎阳见她的脸色有些沉了下来，赶紧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没有没有，妈，你做的很好吃。”
何翠兰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肉，笑着说：“好吃就多吃点。”
“谢谢妈。”见何翠兰表情温和了许多，黎阳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惹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