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尽忠报国
谋反之事，人证物证皆无，何铸自感审不下去，便想从其他方面入手。
副主审官周三畏，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何铸又拿年初的淮西之战，向岳飞发难。
淮西之战的事情，秦桧早就派人弹劾过岳飞。说他在淮西战场上，逗留舒州、拥兵不进，现在提起来，仍旧是老调重弹。
话说去年岳飞大破朱仙镇，把完颜兀术吓得差点放弃汴京北遁。
但是岳飞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之后，完颜兀术也缓过了神。
他已经摸透了赵构的心思。
虽然宋金战力对比已发生了变化，但是南宋朝堂上仍旧是畏战求和为主。
就算拥有岳飞这样的常胜将军，赵构仍旧是要议和的。
既然早晚要议和，那自然是占据主动权最好。
所以完颜兀术再次出兵淮西，试图给南宋朝廷施加军事压力，为后面的和谈捞取资本。
战争打起，宋军先胜后败。
先赢得了柘皋之捷，后又败于濠上之战。
完颜兀术也没再进行下一步行动，退回了淮河之北。
这场战争本来就是军事威吓，让南宋在未来的和议上让步，金人无力灭宋，已是共识。
在这场战争中，岳飞领命驰援淮西，在舒州停留过一些时日，等待朝廷指令。
秦桧、张俊等人，因此弹劾岳飞在舒州逗留不进，贻误战机，应该为战争失利承担责任。
他们却不提，张俊作为淮西之战的总指挥，无能且贪功，战败应负首责。
杨沂中轻敌冒进，导致军队崩溃。
韩世忠迟迟不进，到濠州稍一接触金兵就退却。
这些将领都不受惩罚，却偏偏拿来做岳飞的罪状。
毫无道理可言！
何铸问道：“岳飞，朝廷命你进援淮西，你兵至舒、靳二州，观望不前，不救濠州。可有此事？”
岳飞答道：“我兵至舒州后，稍作停留。因张俊张太尉传信说‘前途粮乏，不可行师’。我便上奏朝廷，决定行止，并未刻意拥兵逗留。况且，我有陛下御札，嘉许我之所为，后又令我发兵庐州。”
“哦？御札何在？”
岳飞道：“在我江州庐山家中。”
见这件事情也没能奏效，何铸又道：“岳飞，你巧言擅辩，否认先前种种控诉。但是你久居襄阳，养寇自重，这可做不得假吧！”
听到何铸所言，岳飞也被激起了怒气。
“中丞所言，皆是无稽之谈！岳飞一腔热血，报效国家，天下皆知。奸人诬我谤我，中丞岂会不知？”
岳飞慷慨陈词，列举金兵历次南侵，他都亲书奏章，请缨抗战。每战必身先士卒，出生入死。披肝沥胆以报大宋。
说到激动之处，岳飞忽得撕裂衣服，袒露出后背。
只见岳飞的脊背上，现出“尽忠报国”四个大字，红如朱砂，深入肌理。
岳飞义正言辞道：“尽忠报国，不仅刺在吾身，更生于肺腑。岳飞此心，天地可鉴！”
何铸、周三畏看到那四个大字，脸色骤变。
在场的狱卒看到，也都后背发凉，于心不忍。
大理寺公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何铸暗暗想道，早听说有河北招抚司都统制王彦，招抚各地义勇，组成军队。军中将士为表示誓死抗战，不负朝廷，有死无生的决心，脸上都刺着“赤心报国，誓杀金贼 ”八字，人称八字军。八字军忠义报国，声势浩大，抗击金军，屡立战功。
他却没料到岳飞的后背上，也有刺字。
“尽忠报国”！
何铸虽为秦桧一党，此刻亦为之动容。
列数的岳飞种种罪状，皆是漏洞百出，难以服众，此案确系冤案无疑。
此时，何铸已经不想再助纣为虐，谋害忠良。
他命人将岳飞带下去，然后又与周三畏商量起来。
何铸言道：“周寺卿，岳飞一案，疑点甚多，证据又不足，难定岳飞之罪啊！”
周三畏附和道：“何中丞言之有理，下官也是这个想法。”
“那我们一同将此次审讯的情况，如实汇报给秦相公，你看如何？”
周三畏道：“何中丞，你是此案的主审官，又是丞相心腹，由你去报于秦相公，再合适不过，下官就不必去了吧。”
何铸看了周三畏一眼，暗道此人明哲保身，甘愿当个摆设，实在是小人行径。
罢了，我就自己去见秦相公吧。
何铸来到秦府，见到了秦桧。
他将在大理寺审理岳飞的经过，仔细讲了一遍。
又道：“相公，岳飞谋反一事，实在是查无实据。至于其他罪状，岳飞也一一作答，辩词有理。在下官看来，应该”
听到何铸的话，秦桧的脸色阴沉下来，道：“应该怎样？”
“既然无实证，不能狱决，长期拘押岳飞又对朝廷风评不利，下官认为，应该开释岳飞。”
何铸话刚说完，秦桧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秦桧没有料到，他视之为心腹的何铸，竟然如此愚钝。
何铸竟然看不出，自己举荐他为主审官的用意。
实际上，何铸又怎么能看不出？
只不过是心怀愧疚、良心未泯罢了。
秦桧道：“有王俊的告首状在，怎么是查无实据呢？你用刑了没有？岳飞他们都是嘴硬之人，不用刑肯定是不会招的。”
“张宪、岳云早在转到大理寺前，就已经受了严刑，不曾招供。”何铸答道。
“岳飞呢？用刑与否？”秦桧继续追问。
何铸支支吾吾道：“相公，岳飞他官居少保，地位尊崇，不宜用刑吧。”
秦桧恨铁不成钢道：“不用刑他怎么会招！此刻他只不过是阶下之囚，什么官位爵位都没用！何铸，你是本相的人，怎的处处替岳飞说话？”
何铸想起今日岳飞义正言辞的神态，和他背后刺着的“尽忠报国”四字，大着胆子劝道：“相公，下官不是为岳飞说话。只是外有强敌环伺，咱们却无缘无故把自家大将拿下，军心民心皆失，得不偿失啊！”
何铸言辞恳切，秦桧也一时语塞。
不过，他又怎会因何铸之言，就善罢甘休。
“此上意也！”
秦桧理屈词穷，便抬出了赵构。
“官家的意思，你也敢违抗吗？”
秦桧冷冷的看着何铸。
何铸闻言一震，也看着秦桧，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原来是上意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