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60杯酒
第60杯酒
从那以后, 季悄吟真的没有再见过宋雁书。高层会议能减少则减少,实在减少不了的,他每次都用语音电话, 而避开视频。
有关他的消息, 她也很少听到了。身边的人也不知是得了上面的指示, 还是顾虑她的感受,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宋雁书。
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人当真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她照旧忙碌,每天周旋于形形色色的客人之间,疲于奔命。
唯一值得高兴的便是每个月比海盛多出两倍的工资。每次收到银行的进账短信时,她才会露出由衷的欣慰笑容。
男人没了,好歹还有钱。倘若男人和钱都没有了,那才叫悲哀。
季悄吟每个月都会给母亲寄一笔钱, 给母亲网购很多东西,老人家舍不得买的,她都会远程买好。她给母亲抱旅游团,让她跟别的大爷大妈一起四处旅游, 别老一直窝在家里。
做女儿的给不了母亲陪伴, 也只有在金钱方面给她宽慰了。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白驹过隙, 忽然而已。
第一年除夕, 季悄吟没有回国。跟何君两人孤零零地窝在公寓过年。
春节不是外国人的节日, 阿姆斯特丹没有任何过年的气氛。
除夕晚上,两个姑娘整了一桌简单的年夜饭。
何君特意醒了瓶红酒。
一人一杯,酒杯相碰。
何君眯着眼睛,笑吟吟开口:“悄吟, 说说新年愿望吧!”
季悄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暴富,变美!”
何君不由失笑,“你已经够美了,还变美,让不让别人活了?”
她嘻嘻笑,“美貌这种东西跟钱一样,当然是多多益善才好,谁会嫌钱多的?”
她看着何君,“君君,该你了。”
何君举杯大声说:“明年老娘一定要脱单,找个帅气的小鲜肉!”
季悄吟说:“那就祝我们如愿以偿吧!”
两人相视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何君不知从哪里翻出
自拍杆,“这么重要的日子,咱俩拍张照片吧!”
两个姑娘坐在餐桌前,脑袋挨着脑袋,对着镜头甜甜地比剪刀手,“一二三,茄子!”
五连拍,画面定格。何君挑了两张好看的照片发朋友圈。
她说:“悄吟,记得点赞!”
季悄吟:“ok!”
宋雁书跟往年一样,照旧在老宅过年。
一大家子的人,看似和谐,实则气氛压抑。
吃完年夜饭他就想走。但老太太非拉着他说话。
“雁书,你过完年就三十了。”这是老太太的开场白。
话音一出来,宋雁书就知道老太太想说什么。
他没吭声,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那个姑娘还在荷兰?”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任期还有一年。”
“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就打算这么一直耗下去?”
“这是我的事儿,您就别管了。”
老太太拿眼瞪他,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作吧你!万一到时候人姑娘不回来了,有你哭的!”
宋雁书只觉得心里一直烦躁,他捞起大衣穿上,丢下话:“走了外婆!”
秦朝霞从二楼下来,冲着宋雁书的背影喊:“对你外婆还有没有点礼貌?说你几句就摆脸色,像什么样子!”
那道背影不曾停顿,夺门而出。
老太太扭头看女儿,不悦道:“你少说两句。”
秦朝霞:“都是您惯着他,把他惯成这样。”
老太太噎她,“还不是你把那姑娘调去荷兰,不然他会这样?这事儿全是你的错。”
秦朝霞:“……”
秦女士冷哼一声,“我那是为他好,那个姑娘不适合他。”
“什么才叫合适?你呀满脑子都是钱和算计,普通人家的女儿怎么了?只要身家清白,雁书喜欢,你管她是谁的女儿。你还真指望给雁书娶个皇亲国戚啊?”老太太斜睨她一眼,半点不客气,“你就是自己吃了亏,才将所有人一棒子打死。雁书到现在都不
愿意结婚,还不都是因为你和远桥,你俩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秦朝霞脸一沉,“就是我吃了亏,我才不希望雁书走我的老路。”
老太太:“你放心,雁书不是你,他认准谁就是谁,没你那么喜新厌旧。”
秦朝霞:“……”
——
从老宅离开,车子路过青陵殡仪馆,穿过雪岭隧道,两侧路灯昏黄地筛进车里,一道一道阴影斑驳地错落在男人精致的眉眼上。他的表情空洞而沉寂。
脑子里想的全是季悄吟。
原以为时间只要过去够久,他就会渐渐淡忘。可事实是不仅没有忘记,反而越记越深。那个女人彻底镌刻进了他心里,抹都抹不掉。
她说不要见面,那便不要见面。刻意不去见她,连视频会议都改成了语音电话,逼自己放下她。
可惜没有用。
明明只谈了半年,说长不长,又不是十年八年,可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胸口滞涨,呼吸不顺。十指慢慢收紧,将车子开得飞快。
除夕佳节,市郊这个点一辆车都没有,道路空旷异常。
一口气开到精言公寓,竟比以往快了十多分钟。
家里冷清如常。或许应该不能称作是“家”,它只是钢筋混凝土浇筑的空壳。而他则是寄居在空壳里的生物。
宋雁书打开了客厅的吊灯,冰冷的光线填满冰窟一般的空间,连空气似乎都是冷的。
他找来遥控器,开了空调。暖流透过扇叶一点一点喷涌而出,屋子慢慢回暖。
先给元宝同志喂食,小乌龟可能怕冷,一直缩在龟壳里不出来。宋雁书往鱼缸里丢了点鱼食就没再管它了。
瘫在沙发上半天不愿动。他突然之间觉得很累,很无力,使不上劲儿。
像是荒废许久的旧园子,杂草横生。也像是在黑暗里燃烧许久的烛火,欲灭未灭,苟延残喘着。
视线上移,瞟到茶几上的白瓷花瓶,瓶子里那几枝灰蓝色郁金香早已枯萎,花苞到叶子,到根茎全是黄扑扑的,了无生气。
公寓这边宋雁书好久没过来住了,之前一直
都在酒店客房对付。刚刚从老宅出来,他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大过年的总不好继续住在酒店,于是就来了这边。
家里有阿姨负责卫生。他也叮嘱过阿姨,屋子里的郁金香别断,一直添置着。
他也不知道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或许是心里那股偏执在作祟,自欺欺人地认为守着那人喜欢的花,她就会回来。
过年期间,阿姨放假回老家了,两周没换新,花自然就枯了。
看到这些花,宋雁书更觉疲惫。胸腔堆满郁气,散不干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驱散。
将花瓶里的花抽出扔掉,任由空瓶子放在那里。
窗外烟花放个不停,满耳的噼啪炸响。
外头喧哗热闹,衬得这间屋子越发空荡冷清。
宋雁书点了根烟,慢吞吞抽一口,任由它在指间静静燃烧。
手机掂在手心里,本能地点开了季悄吟的微信。
上面寥寥数条信息。
他不喜欢用微信,一贯都是直接打电话。两人谈了半年,微信上的内容少得可怜。
不知道翻了多少次,每次想季悄吟的时候,他就翻一遍。翻来覆去地看,到现在几乎都能背了。
从头到尾翻完,怅然若失,心里的窟窿越来越大,几乎都能将他整个湮灭。
去翻朋友圈,百无聊赖地刷着,一条一条往下翻,不是晒年夜饭,就是晒红包,一点意思都没有。
翻到最下面,手指微顿,眼神定住。
何君在不久前发的朋友圈。季悄吟坐在暖意融融的灯下,举着剪刀手,笑容甜美。
他点开照片,放大,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
越看越觉得季悄吟的笑容刺眼。他这么孤独,这么落寞,这么烦躁,为什么她却这么开心,笑得如此灿烂?
果然,她比他更狠,她早就放下了,重新步入正轨。而他一直都放不下,浑浑噩噩,虚无度日。
心烦气燥,宋雁书摁灭屏幕,将手机丢在茶几上。
他由侧躺,改成横躺,脑袋枕着沙发扶手,像是陷进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
夜色昏天黑地合拢,将他裹紧、围缠,好似烛火灭尽,徒然地冒着点青烟,无力挣扎着,竭力地证明自己存在过。
他慢慢睡着了。最初睡得很浅,迷迷糊糊,他潜意识挡着,不想自己这么快睡去。但身体实在太累了,一陷进沙发意识就开始稀薄,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没有梦,没有感觉,只是睡着。梦里也没有季悄吟。她冷漠无情到从不入他的梦。
再醒来已是深夜,外面的烟火依然未尽,势必要燃到天亮。
宋雁书口干舌燥,维持同一个姿势睡得太久,脖子发麻,肩背酸疼。
他怔怔地坐起来,捶了捶脖子肩膀,缓解身体上的那股酸疼感。
客厅黑漆漆一片,几丝火光透过落地窗映进来,阴影一道连一道。
他不记得自己睡前关了灯。
他从茶几上摸来手机,开了手电筒,走到墙边去开灯。
摁了几次灯都没亮。
停电了吗?
他狐疑地看向窗外,发现对面楼栋灯火通明。
他估摸着是忘记充电卡,给他家断电了。
他懒得去管了,等明天联系物业处理吧。
他举着手机开冰箱,翻出一瓶山泉水,一口气喝了半瓶。这才解了口齿间的干涸。
捏着瓶子往回走,右脚却踢到了什么东西,巨大的一只,非常笨重,横在脚边,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觉得奇怪,蹲下身,手机白光照到了三只大纸箱,用透明胶带封口,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阿姨又买了什么。
搁往常宋雁书肯定没那耐心去深究纸箱里的东西,但这会儿他的耐心却出奇的好。他找来剪刀,将胶带划开,箱子里的东西映入眼帘,衬衫、西装、毛衣、外套……全是他的衣物。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三只纸箱是季悄吟给他寄来的,都是之前留在她家里的东西。她退掉水榭华庭的房子后,也把他的东西给他打包送来了。
当时快递送上门,他不在家,是阿姨签收的。打电话问他放在哪里,他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以为是
朋友给他寄的特产,随口就说放客厅就好。
后面他几乎没有回过公寓了。也一直没机会见到这三只纸箱。
这一刻,山呼海啸,地动山摇。宋雁书心里掀起一场风暴,他置身风暴中心,被突如其来的回忆掩盖,无处可逃。
一段感情里最难过的一定不是分手那刻,而是分手后没有对方的每一天,任何一点和过去相关的,和她相关的东西都能轻易牵扯出无尽的悲伤。
这些东西会一遍又一遍提醒着他,他们已经分开了。
他神经麻木,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犹如一座雕像。
开年后,宋雁书照旧忙碌。
他现在对时间完全没有概念,一心扑在工作上。
等他对时间有所觉察时,清明节就到了。
是个雨天,细雨蒙蒙,空气里沉甸甸的,堆满水汽。
宋雁书下午去了趟西郊墓园,给外公扫墓。一个人在墓前坐了好几个小时。
晚上被发小们拉去檐外听雨小聚。
隔壁包厢有人庆生,他才恍然想起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自然不可避免想起了季悄吟那晚打翻了盐罐子的长寿面。
赶在清明节生日,日子尴尬,又因父母家人的缘故,他从来不过生日,也就她给他过过一次。
当时只觉得是一次普通的生日,他并未在意。如今回想才发现全是她的心意。也只有她对他的事如此上心,不管是他的生日,还是他咖|啡|因过敏。
一时间觉得包厢里又热又闷,完全坐不住。菜没吃几口,他就提前离席了。
兄弟们不明所以,个个面面相觑。
余初和满脸问号,“雁书怎么了?”
夏君岱了然于心,施施然道:“我听说有一年清明,那个姑娘借这边的厨房给雁书烧了碗长寿面。”
余初和有些发愣,“哪个姑娘?”
夏君岱斜他一眼,没好气地出声,“你说哪个姑娘。”
余初和回想了一下,确实有这件事。那是宋雁书第一次把姑娘带到檐外听雨,他和夏君岱
还见过。
一时间,一众发小恍然大悟。宋总原来是触景伤情了。
余初和深觉不可思议,“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放不下?这姐们牛逼啊!”
余二少对季悄吟的膜拜之情蹭蹭蹭往上涨。
秦问冷哼一声,不紧不慢道:“何止放不下,我看我哥是完全陷进去了,都魔怔了。精言大厦那家花店都亏一年多了,还在那开着。”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余初尘插|话进来,“雁书什么时候开的花店?我怎么都没听到消息。”
秦问明显不愿意说太多,“尘哥,你有空自己去看看,保证让你叹为观止。”
——
从檐外听雨出来,宋雁书直接往精言公寓开。
路过精言大厦时,他特地绕进去看看。
店长没想到老板会来。这个点完全没客人,她都准备打烊了。
突然瞧见老板,店长吓了一跳,但面上却不着痕迹,笑着问:“您怎么来了?”
宋雁书跟往常一样,道明来意:“给我包几束花。”
店长应下,赶紧吩咐店员去包花。
这是一家特别的花店,没有店名,没有招牌,只卖一种花——灰蓝色的郁金香。
开在寸土寸金的精言大厦,月月亏损,那点可怜的营业额完全不够支付昂贵的租金和员工工资。好多时候,连花的进价都挣不回来。
但老板从来不在乎,每个月都乐此不疲掏钱。
店长一度怀疑老板脑子有坑。
但她只是个替人打工的,什么都不敢说。
见证了阿姆斯特丹的四季,待得越久,季悄吟越是喜欢这座城市。
她渐渐有些乐不思蜀了。
第二年春天,程若来荷兰出差。
季悄吟和何君特意请了一天假,带程若在市区附近玩了一天。
程美人给两个姑娘带来一个重磅消息,“我要结婚了,婚期定在五一,你俩可一定要回国参加我的婚礼。”
两人震惊的同时,纷纷送上祝福。
但两人同时请假回国参加婚礼自然是不可能的。酒店这边缺不了人。
两个姑娘商量了一下,由季悄吟回国。程若的先生是宛丘人,婚礼放在宛丘举办,季悄吟刚好可以就近回家看看母亲。她已经一年多没回国了,汪女士都不知道念叨多少遍了。
万方培给季悄吟批了一周的年假。她收拾行李,回国参加婚礼。
一年半没回国,下飞机后呼吸着祖国的清新的空气,她深深感觉五脏六腑都是甘甜的。
程若的婚礼放在茯苓山庄附近的一家四星级酒店举办。
婚礼办得低调,只邀请了双方的亲朋好友,到场宾客并不多。
季悄吟开车过去,在酒店停车场停好车。
捏着车钥匙锁车,不经意往右手边扫了一眼。她看到隔壁停车位停着一辆黑色宾利。熟悉的车型,让她不由呼吸一滞。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们的认知出现偏差了吗?这难道不是在虐宋总?
还是你们太心疼悄悄,觉得虐宋总还虐得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