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狐狸
又是一年春。
墨太白盘坐在自己房间里，感应天地灵气纳入体内。
身体里的十一道清气顺着经脉在四肢百骸内流淌，洗炼着他的身体。
《养气篇》记述：聚气者，初夺天地造化，灵觉者冥想感应天地灵气，引之入体化作己用，聚合成一道清气便是踏入聚气一层。
清气之用在于打熬肉身，对敌驱使清气则凡人百十个方能兑子一聚气一层。
聚气境的提升标志便是清气数量的增长，一道清气是聚气一层，十道清气是聚气十层。
聚气十层是聚气境的顶峰，下一步便是突破至第二境“凝真”。
但是现在，墨太白修出了第十一道清气。
这种情况《养气篇》上并未记载，墨太白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不过隐约间他能感觉到，这不是件坏事。
墨太白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知道自己的灵觉要比寻常修士都更强。
这并非无端揣测，而是从赵二三“四年修出一道气即可上山寻他们。”这句话中推测，墨太白的天赋可能非常惊人。
十一道清气加身的墨太白无疑是聚气顶峰，但没有突破凝真的法门。
“呼，”墨太白吐出一口浊气，“先这样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沉。”
墨太白起身出门：“今日行程上午学堂上学，下午武馆操练学徒。”
青峰城万里之外的荒地。
一黑袍人疾速移动，兜帽罩住头颅看不清面容，一步踏出便是千丈远。
“妖孽休走！”炸雷般的声音响起，随后一道雷光落在了黑袍人身旁。
黑袍人被炸的身形一顿，旋即速度加快再度遁去。
“好快的身法！”打出雷光之人惊叹道，他身高少说有两米，手中一只铜镜电光粼粼，环眼络腮胡，头顶无毛，赤裸上身，真如铁塔一般。
他身侧有一同行者，方面长须，慈眉善目，同样身长七尺，一双猿臂垂立过膝。
铁塔般的汉子名曰石泰，他的同行者名曰梁庄。
梁庄轻舒猿臂，施展神通，向着黑袍人的方向虚空一抓，叫一声：“来！”
黑袍人登时陷入迟滞，速度骤降。
石泰大喜道：“干得好，老梁！”抬手间铜镜又打出一道凶猛雷光。
黑袍人见状不敢大意，口中吐出幽蓝色的火焰冲破雷光直击石泰。
“该死，又是真魂焰！”石泰双掌合十，调动法力覆盖全身抵挡真魂焰的灼烧，一时腾不出手。
见真魂焰困住石泰，黑袍人攻势不停，一掌拍出，便有夹杂着女人尖叫的阴风席卷梁庄。
梁庄惊道：“妖风掌！？”此掌太过恶毒，梁庄只得中断神通全力对抗。
黑袍人正欲再遁走，却察觉到来自头顶的攻势，双手一抬，顶住砸下来的一座大山。
山顶有人大喝道：“哪里走！”。来人名曰黄图，其人一副五短身材，面黄无须，马褂草鞋，不像是修士，倒像是个卖炊饼的。
黑袍人奋力顶住大山，吐出一口鲜血，双脚嵌入地面，大地都被这大山压出了四方形百米深的陷落。
梁庄挣脱妖风掌，大喜道：“是神山印！”双掌同时递出，掌力惊人，杀向黑袍人。
石泰亦是认出这法宝，抬起手中铜镜道：“黄兄莫慌！某来助你！”雷光璀璨，直奔黑袍人。
“如果在此被神山印镇压就全完了！”
黑袍人咬牙，“顾不得许多了，必须先逃出困境！”
只见黑袍人身形迅速膨胀，竟化作一只巨型妖兽，刹那间妖气冲霄，那大妖尖啸一声，连云层都被荡开。方圆千里内的生灵无一幸免，万幸这千里之内不曾有人家。
黄、石、梁三人被吹飞出千里远，妖气笼罩下不能窥见大妖真身。
妖气环绕大妖真身蔓延开来，遮天蔽日，方圆千里只留那大妖屹立于大地之上。好大妖，只是真身现世就有这等气象。
妖王临世，天变地异。
“放肆！”
伴随一声轻喝，大青山中飞出一道剑光，破开百里妖气直奔大妖而去。
那大妖似乎认出那剑光来自于谁，眼里闪过讥诮，从口中吐出一张符篆，符篆闪烁间，那巨大身影便消失不见。
在那大妖消失的下一息剑光笼罩，顿时地动山摇。这百里之地彻底化作焦土。
“万里传送符？”大青山里递出那一剑之人喃喃自语，“呵，不愧是涂山氏。”
那人随即传令道：“立刻发动弟子乃至长老寻找那妖孽，
找到线索有效者赐一株宝药。
若能斩杀则弟子赐亲传之位，长老授峰主之位，可进剑冢悟道三十年，可在藏经阁自选一部神通术法，再赐一颗八宝天丹。
若是生擒回来，则除了刚刚提到的奖励，再加一把通灵神物和我的一次无条件无理由无视对象的出手。
非我门人亦可来此领赏。”
听令之人闻言惊叹于这赏赐，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回答道：“是，掌教至尊。”
城外大战惊天动地，城内墨太白岁月静好。
春日午后的阳光总是和煦的。墨太白踏着春光走进武馆。
“少爷好。”墨氏武馆一众弟子面对墨大少都很热情。
不止因为墨大少是墨庚独子，也因为墨大少实在很能打，在弟子们眼中，墨太白是武馆第二强者。
半年前墨太白受任武馆教头之职，为了服众——毕竟谁能相信一个十二岁少年的武功呢，只是没有料想到墨太白和他们并非一个赛道的。
于是便把武馆内所有武师教员打了个遍，从此稳坐钓鱼台。
说是教头，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干，只用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看武师们调教弟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弟子切磋，身后叫侍女给捏捏肩，时不时对着满头大汗的学徒指指点点，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嗯？”墨太白灵觉一动，好像有什么东西突兀现身又转瞬即逝。
“怎么回事。”墨太白心念电转，放下瓜子起身出门，“你们练着，我出去逛逛。”
出门前提了把剑抓在手里。
在自家武馆周围转了一圈，并未有特别的发现。
墨太白皱眉自语：“错觉吗？”
这很不寻常，墨太白的灵觉从未有过这种反应。
“再上街看看。”打定主意，墨太白便从武馆离去。
殊不知身后一双眼睛已经盯上了他。
两个时辰后，墨太白坐在一家茶馆内，看着往来的人流，心下暗忖：“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了。”
往来人群之中竟然不乏修士，主要这群人在墨太白视角里太过显眼，就像一个个发光的大灯泡。
“好多修士，大部分都是青阳剑宗之人。”
这些年偶尔会有青阳剑宗弟子从大青山上下来经过青峰城，墨太白总结了这些弟子的特征：一袭青衫，一把长剑，腰间悬挂“青”字令牌。
大部分时间这些修士都不会和普通人接触，普通人对修士也是视若无睹。
墨太白猜测这是一种特别的术，肉眼凡胎不能看破。
“他们好像在找些什么。是有什么宝物遗失了吗。”
“还是说有恶修逃窜到青峰城了。”
“难道和我刚刚感觉到的异常有关吗。”
“多半如此。”墨太白心下了然。
“喂！那边那个小子，过来给大爷倒杯茶！”闷雷般的声音在墨太白耳边炸开。他循声望去，见隔壁桌不知什么时候坐下了三人。一个大号光头强，一个长臂猿，一个武大郎。这三人正是石泰、梁庄和黄图。
却说这三人之前被大妖一声长啸吹出千里外，听说大妖用了万里传送符和青阳剑宗颁布的悬赏，三人一合计，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青峰城。
三人伤势不轻，一到青峰城，打算先了解城中情况再做休整，再寻那大妖。于是三人盯上了墨太白，想从他口中问得城中现状。
墨太白的灵觉在脑子里大叫：“修士！而且修为远高于我。”
梁庄见墨太白神色紧张，开口道：“孩子别怕，老石没恶意的。过来吧。”
墨太白只能提一壶茶来到三人面前，依次倒了茶：“三位前辈请用。”
黄图喝了口茶，上下扫了一圈墨太白，道：“聚气十层，不错。”
“只能看出十道清气吗。”
墨太白心里想着嘴上动作却不慢，道：“谢前辈夸赞，晚辈诚惶诚恐，愧不敢当。”
那石泰一脸不耐道：“少说废话，我问你，如今城中情况如何？”
打探情报的机会！墨太白心思一动，开口道：“晚辈也纳闷儿发生了什么，敢问三位前辈这到底是……”
“你不知道？你师承何处？”
“不瞒三位前辈，晚辈乃一介散修，蒙青阳剑宗赵二三前辈赏识，赐晚辈一本《养气篇》修行至今。”
黄图道：“赵二三？呵，那人确实经常指点有一点灵觉的普通人，不过听说大多数都不了了之了，你还可以，有点缘法。”
墨太白只当黄图说的缘法是他碰上赵二三，又道：“还请前辈解惑。”
梁庄道：“有一名大妖负重伤逃窜，我等怀疑它进入了青峰城。”
墨太白不解：“为什么是青峰城？”
石泰道：“小子，你没接触过纯血妖族吧。今天给你上堂课。”
“天下妖族有两类：一类是山野湖海的飞禽走兽修行成精，唤作妖精。这种妖若是安分守己，念在修行不易，秉持好生之德，我人族便可与之相安无事。”
“另一类妖是我人族天敌，乃是纯血妖族，唤作天妖。这类妖极其稀少，但血统尊贵，天性残暴，视人命如草芥，以人族为血食。这种妖天生两相，一种是人相，外观看上去与人无异，另一种就是妖相。两相皆是天妖本相。”
“天妖若是能食人，对它伤势的恢复极有好处，吃的越多，恢复越快。而青峰城是它传送处的方圆万里之内最大的人族聚居地。同时也利于它藏匿自己。”
墨太白忍不住打断道：“可这里紧挨着青阳剑宗啊。”
“它若是越过大青山便能直接返回妖族地界。”
“敢问前辈，这大妖有多强？”
石泰沉默片刻，道：“若是显出妖相，这青峰城眨眼即破，一条人命都不会剩下。”
墨太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道：“前辈所说，可有虚言？”
黄图道：“骗你做甚？有何好处？”
墨太白思索片刻，郑重道：“我有线索告知三位前辈。”
墨太白将自己在武馆的突兀感知和盘托出，“还请三位前辈能随我去看一眼。”
“嘶——”三人倒抽一口凉气。对视一眼，暗中传音交谈。
“这小子区区聚气十层，说的话能信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三人还须疗伤，此去极可能是扑空，就算碰上也不是那妖孽对手。”
“但是也得走上一遭，若是有人遇害那就糟了。”
三人商量定，石泰便道：“走，小子，带我等去一趟。”
黄图道：“待我告知青阳剑宗的道友一声。”
三老一小三人小队出发，很快便到了墨氏武馆门前。
黄图道：“动手吧，石兄。”
“嗯。”石泰点头应下。手中灵光一闪，一面铜镜便出现在手上。
石泰提气轻身，纵身一跃悬浮在空中，手臂一抬，那铜镜便发出光芒笼罩住整个墨氏武馆。
“敢问前辈，这是？”
梁庄解释道：“这是老石雷光镜的神通之一，神照术，经此照射的妖魔鬼怪无所遁形，若曾留下踪迹也会被尽数照出，稍弱些的鬼魅会直接魂飞魄散。”
墨太白不由惊叹：“真是好手段。”
梁庄得意道：“那是自然。”
一刻钟之后，石泰从收起雷照镜从空中落下，道：“那妖孽不在此地也不曾来过。”
墨太白闻言，拱手道歉：“抱歉，麻烦三位前辈走了这一遭。是晚辈灵觉有误。”
石泰摆了摆手，道：“无妨，既有所感就应杜绝隐患。”
梁庄道：“事如此，那我三人便离去了。”
墨太白道：“三位前辈若暂无落脚处，可往城中青峰楼下榻，只说墨氏贵客即可。若不嫌弃，我墨府也还有上好的客房可供三位前辈使用。”
黄图道：“我辈修士，斩妖除魔乃是职责所在，况且我等也是冲着青阳剑宗悬赏而来，你不必如此，若是受了你这小惠，传出去我三人岂不受沧州同道耻笑？”
“若你真想感谢我等，则谨记：勿以善小而不为。有缘再会！”
三人一步踏出便消失不见。
墨太白有些羞愧，他竟连三人名讳都不曾知晓，心下感慨：
“所谓修士，便都是如此么。”
武馆门后，教员和弟子们偷偷的看着门口神神叨叨的墨太白品头论足：
“唉，你们说大少爷在门口比划半天又是抬头不动又是拱手作揖，是在干嘛？”
“大少爷口中念念有词的，这是什么特殊的练武方式吗？”
“肯定是，不然教头才十二岁怎么那么厉害。”
“可这什么路数，根本看不出门道啊。”
“想来是我等武学境界不够，看不懂，若是馆主应该就能看懂了。”
“要不明日我等向教头讨教一下？”
“我看行。”
“就不能是教头发癔症了？”
“你皮痒了？敢这么说大少爷。”
墨太白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社死。
门外之人思绪纷乱感慨万千，门内之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一门之隔，却是天差地别。
墨太白踩着月光穿过武馆回到墨府——墨家大院外面是武馆，里面是墨府。
跟墨庚道了一声晚安便欲回房修炼。
亲眼见识了真正登堂入室的修士，墨太白心驰神往：“修炼，修炼，我要修炼。”
推开房门，墨太白一只脚踏入房间却一下停住，呆立当场，因为房间里多了一名不速之客。
该如何形容呢，这种如核武器爆炸般的视觉冲击力。
墨太白房间的窗户大开，月光落在他的床榻之上，仿佛只是为了给这女子作配。
那女子盘坐在床上，她扎的一对双马尾垂过腰下满月，银白发丝中生出几缕鲜红。一点绛朱唇，两弯落尾眉，眉间一滴血。白璧无瑕，珠圆玉润，她闭着双眼，如一幅美人图，极不真切。
随着墨太白推开房门，她缓缓睁开一双狐狸眼，露出那淡金色的瞳，这美人图便活了过来，这画中人竟从画中走了出来！她在月光下如九天神女般圣洁。
她头顶竖起一对狐狸耳朵，身后九条狐尾盘旋竟无半点突兀，却为她平添万种风情与妩媚。
想来若是褒姒生的如此，那烽火戏诸侯也不过尔尔。
若只亡一国能博这美人一笑，想必这幽王人人愿做。
墨太白口中不自觉蹦出一句：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那女子听了，粲然一笑竟如一场盛大的烟火。
“倒是有几分才华，长的也不错，如此，我便不杀你。”
“借你身体一用。”那女子说完，便化作一只白狐狸，一头从扎进了墨太白的身体。墨太白登时倒下，失去意识。
墨太白意识断线前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石前辈，你的神照术真不靠谱啊。”
窗外风声萧萧，房内月色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