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桃花树下修残缘
内院门“吱呀”一声响了,晴雯的鹅蛋脸率先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嘴里叨叨着:“哟~张大爷学会叹气了?这是跟谁学的呀?可别跟人瞎学,人家叹气有人家感叹的原由,你个大男人整日叹什么气?别弄不好画虎不成反类猫!”
张蕃知道说不过晴雯,一句不回,眼睛只望着袭人。
“刚袭人姐姐把话说差了。”晴雯走上前,也冲袭人道:“小姐看了他修的诗文直皱眉头,还说他大部分都是瞎写,其中修得还过得去的几处,小姐深疑他是打哪儿抄来的,这不,正要当面问他呢,小姐向来最厌文抄公,我料想小张蕃也不敢让小姐当面问他。”
晴雯话说一半的时候,张蕃眯上眼,静听了一会儿,似乎在听什么动静,等晴雯话音一落,立刻抢过话头:“好了好了,你们俩一个用吹捧计,一个激将计,也不觉得累,我擦干头就去。”
“这样不就好了!”袭人又手一拍,开心得原地跳了起来,道:“总算是小张蕃有良心,不肯让我们这些作丫鬟的在中间为难。你先擦洗着,我和晴雯进里面通报下小姐,然后再来迎你。”
“如此最好。”张蕃巴不得这两人赶紧离开。
“吱呀”一声,内院的门又关上了。
张蕃闭上了眼睛,沉心静气,专心寻找刚才那个声音的方向。
忽然间,院墙上冒出一个黑色的半圆物体,是人的脑袋,那颗脑袋没想到院里少年正望向自己的方向,瞬间又缩了回去。
奇怪,这又是什么人?街上的无赖吗?
不对!院墙有四、五米之高,那人是怎么上的墙头?
傍晚时分,文君街上还有不少行人,众目睽睽之下有人公然搬梯子偷窥?
张蕃几步奔出,一把拉开大门,跃在门外。门外左右连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梯子。
这人是跳上去的,有武艺,绝不可能是无赖。
他心底一紧,想到了南阳道人。
我都从城北搬到城南了,竟然还能找得到我?南阳道人到底有多少师兄师弟?不会整个道观都出来找我报仇了吧?
张蕃还想再走远些找找,却听见内院门响了,怕袭人知道了白担心,只好返回门里,随袭人又一次踏上了院内那条青石板路。
内院因为不临街一向很安静,要不是晴雯、袭人时不时出来送饭,换作别人来当这个“门房”,很容易以为里面的主人外出了。
张蕃觉得,今天院内依旧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但他还不知道,不是院里真有这么静,而是神境中修习的这些日子里,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有了变化。
“小姐。”袭人站在一扇老旧而干净的红木门外轻声道,“他来了。”
她这么小声,也不怕里面的人听不到?
里面可能真没听到,因为半天都没回音。袭人站在门外稍驻留片刻,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门。
“小姐让你进去,记着,当着小姐面,可别乱说话。”袭人叮嘱了句,就伸出一只手把张蕃往里让。
“她让我进去?……她什么时候回答你的?”张蕃奇道。
“小姐一直就在院里,现下她或许站得远了些,听不到也是有的,既然把你人都叫来了,自然在里面等你……”
张蕃捬手在袭人耳朵边,悄声问:“你是说,你家小姐就一直住在院里?从来不出门半步?”
“瞧你这满嘴胡唚的,我可没这么说过!快进去。”袭人用蚊子大的声音笑骂,把张蕃一把轻轻推进了门,顺手把门从他身后掩上了。
这内院真大,可比外间门房和小院儿加起来还大了十几倍,难怪这家小姐肯这么便宜把门房小院儿租给我。
他眼前是一片小桃树林,粉色的桃花在盛夏中开得正艳,正呆呆望着时,忽听到桃林后“啪”一声响,像是有人拿茶碗往茶碟上磕碰了一下。
懂了,这是在叫我过去呢。
可这么个叫人过去的法子,倒是清奇。尽管十万个不乐意,可已经答应了两个丫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
进了小桃林,走了二、三十步,张蕃不由暗暗心惊,这内院怎么这么大?
自己天天从院外沿围墙回来,从没觉得这座住宅有多宽敞。
还没等他细想,眼前桃树忽然变得稀疏,桃枝间现出一位白衣少女的身影,她坐在木椅上,似乎戴着面纱一类的东西,手里捧一册书。
她面前还有一个石桌,桌边围着两个石头凳子。
张蕃走上前,拱手行了个礼,抬起头来才看了眼这位薛宝叉。
她戴的这副面纱,遮住了整张脸,只在眼睛部位露出一道窄缝,刚好露出两只眼睛。
薛宝叉看着书,头都没抬起看他一眼。
张蕃自知寄人篱下,想起一月才一两银子的房租,这口气忍了。谁还能跟银子过不去呢,对吧?
他往石凳上一坐,郑重提醒:“我来了。”
薛宝叉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双目毫无波澜地打量了张蕃一眼。
半晌后她终于开了口:“有段文字,你看看。”
张蕃伸手接过书来,是《金玉缘》。
再一看,好家伙!张蕃瞪大了眼睛,这一页有一半都是圈圈叉叉。
不过翻翻上下文,还好,这段是有关宝玉、黛玉吵架的,宝黛吵架的段落他向来最喜欢,背得也最熟。
“这页要全部修好吗?”张蕃试探性地问了句。
“你全能修补?”薛宝叉的瞳孔似乎突然放大了些。
“能!呃……大概能吧。”张蕃忽然想起不该答应得太爽快,不然她天天叫自己修补红楼梦,光写字就能把人写到休克。
“你且只看朱笔划的要紧处。”
“哦,这几段啊……”张蕃埋着的头点了点,“我念,请小姐抄下来吧。”
他发觉对方隔了半天没回音,抬头却见薛宝叉正冷冷望着自己。
这么懒?写几个字儿都不愿意?
他又想起了一月一两银子的房租。
“我来写。”张蕃望了望四周,这才发觉纸墨笔砚一样也没有给他准备。
“念,我能记住。”薛宝叉闭上了眼睛,微微仰面让时近傍晚的粉红光线照拂在白纱头套上。
张蕃一字一句慢慢念起来:
“宝玉细想这句意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起来至案边,提笔立占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写毕,自己虽解悟,又恐人看了不解……”
薛宝叉打断了他:“这句偈语何意?”
“何意?”张蕃一时间云山雾罩,“这……这不过是宝玉和黛玉斗气的话,没什么深意。”
“你既然不明其意,如何知道原文?”
“……嗯……小时候在家看过一本《金玉缘》全本,一本旧书,早丢失不见了。”
“书?从何而来?”薛宝叉睁开了双目。
张蕃立时头大,姬九真就问过类似的事,如今她也来问,只好现编:“从一家叫老孔旧书房的店铺淘换来的。”
“此店……”
“倒闭了,老板也过世了。”张蕃赶紧一句话堵死。
“……”
“那我继续了?”
薛宝叉微一点头,又闭上了双眼。
“又恐人看了不解,因又填一支《寄生草》,写在偈后……”张蕃停下了,顿感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薛宝叉果然杏眼微张,坐直了些,道:“然后?”
“然后……,然后宝玉又念了一遍,自觉心中无有挂碍,便上床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