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薛宝叉，没错，是叉
“咚咚，咚。”
张蕃在宅门上敲了两轻一重，这是他和两个丫鬟约好的暗号。
往常两个丫鬟在内院，总要多敲七八回才能听见，今天才敲了一次，门内就传来一声回应：“来了。”
然后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袭人把宅门拉开了。
张蕃走进院内，愣了下，感觉有点不对劲。往常送饭只有一个人过来，可怎么晴雯也在。
坐在石桌前，还没来得及问，就发觉今天的午饭也不对：太丰盛了，竟有三条鸡腿，两斤牛肉，五盘菜，还有一瓶小酒？
张蕃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赴鸿门宴的感觉，疑惑地抬头望着这两个丫鬟，等着她们给个解释。
袭人看出来他的心思，拉着晴雯坐下了，尴尬一笑，道：“张公子别觉得菜多，这还包括我和晴雯的呢，今儿中午咱们三个一起吃吧。”
张番满心疑惑，但还是拿起了筷子。
三个人闷头吃了一半儿，张蕃终于忍不住问：“两位姐姐别打哑谜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我家小姐发话说要今天就终止租约……”晴雯头也没抬，夹了一口菜。
张蕃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事，筷子停住了：“好端端的这是为什么？”
袭人看了眼晴雯，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和晴雯都觉得公子是正派人，正庆幸找到公子这样的人租下了前院，没想到前几天晚上公子叫了句‘宝钗姐姐在里面’惹恼了我家小姐，说公子是……”
“轻薄狂徒？？？”张蕃眨了眨眼，心想这家小姐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是……，这事都怪我，早知如此，我就该守在前院等公子回来，及时把门开了就没这事了。”
雯还是没抬头，小声道：“这事赖我，我那晚不该使小性不开门，还故意打趣说‘过完年再回来’那些话，要不然……”
张蕃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紧紧捏了捏筷子，最终还是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两位姐姐不必说了，咱们先吃饭。”
三人风卷残云般地把饭菜扫完，张蕃还是习惯性地把盘碟堆在了一起，起身道：“袭人姐姐，今天太晚了，能容我明天出去找下房子么？”
袭人和雯两个尴尬地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半天，袭人才点了点头。
“那我先把石锁帮你放回去吧，碗筷就劳烦晴雯姐姐收一下了。”
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虽然相处才几日，但两人也是阅人无数，深感眼前这位少年要是走了，今后再找不到这么叫人放心的房客了。但是自家小姐的性子果毅刚烈，两人是打小就知道的，既不敢违背命令，也深知违了令也无用。
袭人只好说了声“好。”，便引着张蕃先搬了两只石锁往里院去了。
两人一路走，张蕃一边在盘算着明早再去找趟房宅牙子周乙，找他帮忙租房虽然要多花些钱，但速度能快些，而且省了不少事。
就不知道周乙有没有城东的房源，城南太贵，城西离旧“宅”太近不安全，城北离县学又太远，交通不便。
两人路过一条内院的回廊时，忽然墙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读书声打断了张蕃的思绪。
“……且知宝玉竟能题咏，一发可喜。此中潇湘馆，蘅芜院二处，我所极爱……”
有人在读《红楼梦》？
快走到院门时，又听见里面读到：“迎春、探春、惜春及李纨都作了一首，按下不提，且说这薛宝钗作的一首【凝晖钟瑞】……”
啥——？？？按下不提？
这段怎么就按下不提了？这事曹雪芹知道吗？
这段儿明明人家老曹提了好吗？四人一人作了一首啊。
张蕃来到这个时代还从没听过《红楼梦》，一时好奇，驻足不前，又听了会儿。
“芳园驻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黛玉又作了一首【世外桃源】……”
嗯——？？？怎么这么快就跳到黛玉了？宝钗作的那首还有四句呢？被她给吞了？
不会是……《红楼梦》也有残损？！
张蕃一时失神了，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是这样子。
袭人见他听得不走了，不由窃笑道：“难怪你那天晚上拿晴雯打趣，张公子果然读过《金玉缘》？”
金玉缘？原来这里的《红楼梦》叫做《金玉缘》，这个名字倒也对，但却是《红楼梦》成书早期的旧名。
张蕃摇了摇头：“我就看过一丁点，咱们走吧。”
两人把石锁放好后，又原路返回。
没走多远，又到了这段墙根下，里面的人还在念书，随着张蕃和袭人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满清满净苑，萝薜助芬芳，软衬……”
哦，这回念的是贾宝玉作的那首《蘅芷清芬》了……
里面的人读到这儿似有点犹豫：“嗯……啊……软衬圈春草，柔拖圈圈圈，圈圈迷曲径……”
“噗哧——”，张蕃一个没防备，笑出了声。
《红楼梦》里还有叉叉圈圈？
袭人一惊，赶忙小声阻止：“公子小声些，念书的是我家小姐！”
哐啷——
院内一声响，显是茶碗被打在了地上。
却没人喝骂出声。
但张蕃能明显感觉到院内传来隐隐杀意……
袭人吓得脸一白，喃喃道：“公子快走，我家小姐脾气不好，脸儿又薄，要知道是你笑她读书，非得今晚就把你扫地出门不可。”
张蕃忙捂住嘴，往前便走，走了几步，停住脚，冲着院内，抑扬顿挫地朗声念道：
“软衬三春草，柔拖一缕香。轻烟迷曲径，冷翠滴回廊。谁谓池塘曲，谢家幽梦长。”
几息过后，院内传来的杀意似乎也淡了三分，张蕃舒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吓得袭人愣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一溜小跑儿跟了上来。
等到了前院，袭人才敢开口，凝眉不住地抱怨他不该多嘴多舌。
张蕃又抱起了一个大点的石锁，正要往内院搬，袭人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轻咬了咬下唇，道：
“万一待会儿小姐要赶你今夜走的话，你去找周乙，在他家先将就一两晚，我一会儿同你一起去，我跟他说，他保准同意。”
张蕃愣了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她，想半天，也只能说了个“好。”，然后就抱着石锁和她往内院走。
刚到门口时，就听见“砰”一声，门被踢开了，晴雯一脚迈过门坎，把两人堵在了门口，叉起腰盯着张蕃：
“你刚是不是跟我家小姐说什么了？”
张蕃微微一笑：“我隔墙帮她补了几句诗而已，晴雯姐姐让一下，我还得搬石锁进去呢。”
晴雯一愣，身子没让开，纳闷道：“没想到你还会作诗，你那几句补得很好么？”
张蕃放下了石锁，心里更确认这个世界的《红楼梦》有问题。
这家的小姐既然给丫鬟起了红楼梦里的名字，必然对这本书很痴迷，既然痴迷，八成会像僧十朋一样，见到他这样能修书的人就不肯轻易放过。
“只要你家小姐觉得我补得好就够了。”
晴雯更震惊了：“你怎么知道她觉得……”
因为那是曹雪芹的原诗，你说有谁比老曹补得更好，这话我是不信的。
但张蕃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能补《红楼梦》中的缺文，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今后上门骚扰的书商就要络绎不绝了。
他欣赏了一番两个红楼梦里的丫鬟看着自己的那副惊异又崇敬的眼神，道：
“请两位姐姐告诉那薛宝叉，我六岁起就熟读《金玉缘》，八岁起就在琢磨给那些诗补字了。”
两人愕然对视一眼，晴雯尬笑道：“我家小姐可不姓薛，而且那个字念钗，不念叉……”
“我知道念钗，可你家小姐损辱名著，念了一大片圈圈叉叉，我叫她一声薛宝叉，也算是替先贤出口恶气！”
袭人扑哧一笑，脸上红，赶紧抿上嘴不言语。
晴雯翻了个白眼，嚷道：“我看你是给自己出气才对！公子别闹了，我家小姐听见你隔着墙念了几句诗，可怜你也是个痴迷《金玉缘》的书友，便收回了赶人的想法。还叫我来问你刚念的那几句诗是自编的，还是哪儿看来的。现下我可知道了，原来公子作诗的本事竟然如此了得！我赶紧和小姐说去，一高兴说不定连你的房租都免了呢。”
“房租就不必免了。”张蕃放下石锁，佯装生气道：“告诉你家大宝叉，我刚教她那几句就不收费了，没补的那些给我钱也不教，让她还是圈圈叉叉地继续念吧。”
晴雯气怔了：“你……！有本事你当面儿跟她甩脸子去，难为我一个小丫鬟是何必呢？！”
袭人笑着推了晴雯一把，道：“你快去回小姐吧，就说张公子不走了。刚刚我们那样子对人家，任谁心里都有气呢，你别和他怄气了。”
晴雯转身就走，回头呸道：“呸呸！你还有气呢？我和袭人姐姐夹在中间就舒坦了？枉我和袭人姐姐过意不去，还专程找你来吃顿散伙儿饭。”
“你快去罢！话那么多？”袭人催道。
张蕃冲晴雯背影笑嚷：“晴雯姐姐，天儿热，明早帮我带把折扇来，记得别撕坏了，不然仔细你这小丫鬟的皮。”
晴雯听了这话，知道他又拿《金玉缘》里的宝玉哄晴雯那段儿来调侃自己，脸上一红，扭头就要骂回去。
袭人赶紧扬手叫她快走，劝道：“你们俩可消停些吧，大热天的都别闹了！再闹，张公子说不定可也要像贾宝玉那样气得做和尚了。”
提起和尚这两个字，张蕃心中一动，想起了阔别几日的僧十朋，不知道他还有多久才能回到大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