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成株 (三)
马车一路飞驰,苏竺揉了揉酸疼的屁股。
“娘子枕着这个能舒服一些。”女使递出绣枕不解追问道:“奴婢实在不懂既是娘子自己放出的消息,又何须亲自出城去寻主君?”
前院的小厮确实是她为了打发孙家娘子而提前安排的,但苏父会出事也确实为真。
或者再精确一点,是在七日后即将出事。
昨晚苏父的密信已送回苏家,七日后她便会送进宫,与此同时孙家郎君的死讯也会被爆出。
苏竺虽不清楚苏父到底动用了哪一层关系,但凭借着苏皖的记忆,她清晰知晓在苏皖被送进宫的当日苏父就遇了刺。
苏竺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谁心生怨恨下此毒手,甚至后来孙家还以苏家姐妹的性命安危相要挟,虽然最终都被苏父戳破了阴谋,但苏家的发展一直四处受制。
与外界猜测不符的是,苏父虽久不能在苏皖身旁相伴,但对于苏皖的疼爱却分毫不差,即便是她常居金临,衣食住行方面与京都的姐妹都毫无二致,除此之外,苏父的家书从未中断,字字句句全是思女之情。
除了苏父外,苏家上下的姨娘姐妹也将苏皖视为己出,不仅常往金临探望,此番孙家郎君故去的消息便是由爱推牌的姨娘打探出来的,事后苏父细细追查一番才免于让苏皖坠入火坑。苏父出事后,苏家为了让苏皖在宫中无后顾之忧,一直隐瞒着苏父的伤势,直至苏皖出宫那年才知晓苏父的腿是因她落下了病根,为此苏皖愧疚不已。
既然现在她已知道了前因后果,自然要替苏皖化解这一憾事,苏父的腿她要救,苏家姐妹的关系她也要提前撇清。
“娘子自然有她的安排,你且随我下来打点一下,娘子坐了这么久也该歇息会儿了。”
出声的是一略微年长的女使,女使二十出头的模样,浑身上下自带着一股宁静。
苏竺瞧了一眼女使的眉宇,只觉有些熟悉。
“是,回春姐姐。”
直至小女使应了一声,苏竺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就是回春。
回春,全名常回春。
常?常嬷嬷!
先前种吉庆已发觉她不是苏皖,那作为苏皖心腹的常嬷嬷是否也早已知晓此事了呢?
苏竺心头一喜,可此刻回春的脸上却只挂着淡淡的笑容。
“娘子先把药喝了吧。”
苏竺接过汤碗,试探说道:“听闻府中常有人传我落水后就变了性格,你们常在我身边伺候着可有同感?”
小女使率先答道:“娘子与往日瞧着确实不大一样,不过性子倒是变得活泼了些,食欲也好了许多,奴婢觉得如此甚好。”
她见回春一言不发,又问道:“那你呢,回春?”
回春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性格转变本就正常,况娘子此次是因落水受刺才有所转变,可无论性格如何转变,娘子就是娘子,您不必过分在意旁人非议。”
回春答得认真,眼底的赤诚清晰可见,俨然不像是怀疑的模样。
苏竺见此倒是犯了糊涂,难道说常嬷嬷之前真的毫无察觉?
苏竺与苏父汇合时已是第三天傍晚,马车停靠在安寂小巷上,苏竺被扶下车。
苏父所居住的邸店并不大,与热闹繁街相隔三条小巷,邸店门前没有华丽雕塑,只围了两块小小的栅栏栽着两簇明亮的菊花。
若不是周遭插着的一顶商旗微微飘动,苏竺还以为误闯了谁家的小院。
“李兄且慢点。”
“今夜有春华楼灯会,你让我如何慢得下来。”
两年轻男子说说笑笑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正与要进门的苏竺打了个照面。
狭窄的小路上,她左,他左,她右,他也右。
苏竺正欲主动停下来让路时,只见面前白衣长袍男子已站道一侧,作了一揖:“娘子先请。”
男人声音如泉,短短四字恰如滴水落地般清脆。
“多谢。”
苏竺快速而过,帽檐上的白纱随着脚步微微撩起一角,借着余光正好能看清男人俊朗的面庞。
即便是未见眉宇,也不难凭此勾勒出一位鬓若刀裁、眉眼如画、衣袂飘飞、风度翩翩的佳人模样。
“李兄,人家小娘子可都走远了,你还在这愣杵着做什么。昂~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认识?”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熟悉罢了。”
“呦,能让我李兄觉得熟悉的那定是位绝世美人,我倒是要去好好瞧瞧是何方神圣……哎,你拽我做什么,我不上去就是了……”
身后的嬉闹声越来越远,苏竺猛然回过头。
可白纱下只剩下门外摇曳的几抹明黄,以及残留在空中的一缕莲花幽香。
“父亲。”
苏父一见宝贝女儿哪还顾得上手中的诗卷,立即起身迎了过来:“皖儿,你怎么来了,可有收到了书信?听说那孙家娘子常往家里跑,她们可有逼迫你?你这身子才好一些怎能如此奔波,眼下累不累,要不要先歇息会?”
苏父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苏竺一时也不知该回答哪一个,苏父似乎也察觉出自己的唐突,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一见你就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不必着急回答,先进来歇着。”
“我不累,孙家娘子虽是逼得紧但也不敢硬来,况父亲还未回到京都,她们也不敢明摆着抢人。”
苏父宽慰点点头:“那就好,我在此耽搁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给孙家个交代了。”
孙、苏两家的婚约原是从上一辈老人所定下的,早在之前这本是一桩美事,苏皖虽从未见过孙家郎君但也做足了嫁入孙家的准备,不然此次也不必这么着急回京完婚。
那个孙家郎君偏生薄命,在她回京途中便已撒手人寰,孙家为了日后的仕途掩瞒死讯妄想哄骗她继续入门,去做个倒霉的陪死鬼。
可此事就算是孙家不仁不义在先,外界并不知晓孙家郎君逝世的消息,所以明面上还需苏家给个体面的交代。
苏竺知晓苏父的顾虑,但是劝道:“不急,父亲还是趁此去金临老家休息一段时间。”
“可孙家那边……”
“我与孙郎君的婚事本是明年,孙家提前一年婚约本就理亏,况眼下父亲病倒的消息已由姨娘们传遍京都,父亲一心为民常年奔波在外谁人不知,此次不堪辛劳,病倒床榻也是情理之中,至亲卧病哪有逼迫女儿出嫁的道理,孙家不愿落人口舌,自然不会像往常那般逼迫父亲回京。
再加上那孙家娘子现已认定我在苏家备受委屈是铁了心的要嫁入孙家,有了这颗定心丸后,女儿猜想他们应该会先私下料理好孙郎君的后事,然后再狸猫换太子请回一个假儿子,到时孙家便胜券在握,不再怕父亲拖延婚事。所以孙家郎君的死必须提前爆出来,且此事不能经由苏家之手。”
苏父想也没想,直接一口回绝:“不可,孙家小儿的死必须等到你入宫后才能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