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盛开 (十七)
雪连下了三天三夜,窗外一片白茫茫。
种吉庆见雪势毫无暂停之意早在两天前只身去往下一个驿站给种吉信报信,而苏竺等人则留在驿站等雪停。
“这可如何是好,总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窗前的秋蕊神色紧张踱来踱去,一边小声念叨着,一边时不时朝身后的苏竺瞄去。
苏竺坐在椅子上毫无察觉,只神色凝重捏紧种吉庆临走前留下的一沓清单。清单上所罗列的物品或为奇珍异宝,或为市井新奇玩意,林林总总共列三页有余。
苏竺草草翻了一遍,目光落在第一列的紫龙香炉上,前几样物件她已在侯府的东厢房见过,除了所赠时间外,清单旁还有小字标注着物品的来龙去脉,而所赠之人无一例外都是宣王的化名——李轩鹤。
苏竺心不在焉翻着,脑海间却浮现出种吉庆那日的神情。
她并不讶异种吉庆会知晓一切,从他笃定下毒之人不是李轩鹤开始,她就应该想到他已知李轩鹤和宣王实是同一人。只是之前他一直遮遮掩掩不愿透露半句,这次却为何能任由男人画出则安的画像,又暗示秋蕊说出宣王的名字,让她继续顺藤摸瓜查下去?
这一切的揭开都太过于顺理成章,似乎他就是精确算准了每一节点,然后将所有的内容全部平铺在她面前。
她之前是怀疑李轩鹤与苏皖的死脱不了干系,也曾迫切的想要查到李轩鹤的身世,但此刻她并不信这一切是什么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机缘巧合。
这中间定有鬼。
苏竺眼眸微眯,腾一下拍案而起。
还在踱步的秋蕊直抖了一激灵,快速一改脸上的忧色走到苏竺面前:“大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礼单出了岔子?”
“吉庆回来了吗?”
“还没。”
“还没?”
苏竺的语调不由拔高了一个度。因大雪的缘故,如今她们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未出西口两驿站之隔也不过数十里,就算是雪大路滑,依照种吉庆的性格徒步也早该回来了。
可如今种吉庆迟迟未归,一向毛毛躁躁的秋蕊此刻却沉着张脸镇定应答。
“外边雪势那么大,哥儿多停留几日也实属正常。您坐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吧,奴婢这就去把饭端过来。”
“不必了,我不饿。”
“不饿也得多少吃点才是。临行前嬷嬷还做了些糕点,奴婢这就替大娘子取来。”
“慢着。你跟我说实话,吉庆到底去哪了?”
“当然是去驿站给二哥送信了啊,哥走前不是还给大娘子送来了这份礼单。”秋蕊边说边拿起桌上的礼单,低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哎,想不到这宣王也乃重情重义之人,虽人已身死他乡却不忘将生前搜罗的宝物一一送到大娘子身边,为防他人口舌不惜一直隐姓埋名,此等深情实在是难得一见。”
“确实难得,可就算情深万千,也不过是昔日往事。”苏竺低声附和,目光却全在眼前的秋蕊身上。
秋蕊一听此话果然有些惊愕,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奴婢虽未见当年的过往,但也曾听人提及大娘子与宣王的那段佳话,奴婢实在不明白能忤逆圣意而得来的赐婚,为何说散就散了?侯爷待您虽是千好万好,可您心中当真没有宣王的一席之地吗?”
苏竺微怔。
说没有是假的,每当提及此人,她的心底总有一种剧烈的撕裂感,那种感觉似要将她身上的每一丝皮肉都撕开,每一寸骨头都掰碎。
她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穿心刺骨的疼痛就会消减,可依照此刻来看只会越来越明显。
苏竺的嘴唇咬得苍白,手直捂着胸口。
尽管她不是苏皖,她依稀能够感觉出来这股疼痛与种闻卿的离去是不同的。
可她无法作答。
因为她不是苏皖。
秋蕊见苏竺脸色不对,忙将人扶到床榻上:“是奴婢今日多嘴惹得大娘子伤神,您先把药吃了吧。”
苏竺盯着此刻已推到自己手中的瓷瓶发起了愣。
这药她确实吃过几回,是薛小郎中所制,颇有化解胸闷气短的良效,只是后来线索中断,她的心悸也缓了许多便没再去配置新药。此次离开金临前,她并没有提前去找薛小郎中,一向粗心的秋蕊怎会料到她这一路会心悸重发,提早备好药呢?
秋蕊似乎看穿了她眼底的疑惑,出声解释道:“嬷嬷最是心细,临行前没少做准备,这药是她提前找薛小郎中配好的,大娘子快些服下歇息一会吧。”
秋蕊的应答实在是自如,仿佛早就预料她会问什么般,提早备好了答案。
苏竺捏紧手中的茶盏,仔细回想着秋蕊的一举一动,这一下午的言行举止实在是古怪,像卯着股劲非要让她细细追查宣王的往事。
苏竺抿了口茶,淡淡道:“去备马车,回金临。”
秋蕊一喜,但又觉得不合时宜偷敛去唇角的笑意:“大娘子,当真要回金临?”
苏竺点了点头:“这雪越下越大,在这等着也是白熬,不如直接回家。对了顺便差人去书院送封信,我有事与易山先生商量。”
“得嘞,奴婢这就去准备,顺便告诉哥儿一声让他直接回金临找我们。”
秋蕊心中大石似落地,一口答应的格外勤快,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苏竺披上外袍朝雪地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照顾她们的归心似箭,翌日清晨雪势就渐渐看小起来。
秋蕊昨晚一夜未眠,哈欠直打了一路,倒是身旁的苏竺精神抖擞,只手握着那份礼单,久久未曾抬眼。
眼见马车行驶的越来越缓慢,秋蕊才坐直伸了个懒腰:“大娘子,我们都要回金临了,等您回去在研究这些也不迟……是不是快到驿站了,怎么走的这么慢?”
秋蕊一撩卷帘,差点一头栽下马车,四周除了茫茫一片荒凉,哪还有个人影。
“这,这不是回金临的路,你们这群狗奴才到底要带大娘子去哪!”
秋蕊一声惊呼直要去夺那小厮的缰绳,二人推搡间,苏竺才不紧不慢抬起头。
“是我让他更改了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