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盛开 (十五)
种吉信何尝不知道,眼下除了勉王外再无人有权去调动、说服旧族铲除宋家。就算这是奸人精心设计的请君入瓮,此行,勉王也必去。
可勉王的字字是那么铿锵有力,句句又那么掷地有声,他再有相劝之意也皆全然震碎。
他望着此刻月光下的少年,心中又喜又悲,垂眸良久只得哑声一句:“此去凶多吉少,万望诸事顺遂。”
“你且放心,我虽不惧生死,但亦知不能白白送死辱没将士之心,此行定当小心谨慎,不让宋家和邑人轻易得逞。”
种吉信微微颔首,无需多言万语便映在彼此澄澈的目光中,凝在混沌的夜色中。
“既然要走,也带我一个。”
二人闻声回眸,只见则安手持折扇掩目走了过来。
“旁人抱琵琶半遮面,你倒好拿把扇子也要遮面。”
种吉信说罢正欲抢夺他手中的折扇,却见则安灵巧一侧身便快速躲开他的争夺,种吉信再一伸手,却又被他躲开了,两人一来一去,折腾了大约五六个回合才肯做作罢。
“好啊,几天未切磋,你这本事又精进了不少。”
“有你这个将才亲身教授,我自然学了不少本领喽,是不是有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味呐,种二郎你现在可不要恼羞成怒……哎……我的扇子,你这算是趁其不备,实在不雅……”
“文雅不文雅我不知,我只知兵不厌诈。”
种吉信故意这么一激,则安立即配合愤愤上前,眼瞅着两人越靠越近,勉王面色慌张连忙将二人一把拉开。
谁知这一拉,原本还装着剑拔弩张的二人,瞬间捧腹大笑起来,周遭凝重的氛围也在这刻变得轻松起来。
“好啊,你俩这是故意拿我寻开心。”
“哈哈哈哈……”
云雾消散,明月高挂枝头,三少年顺势爬上高台席地而坐。
则安将一直藏匿在衣袖的酒取了出来:“勉王莫气,我这可有上好的佳酿。”
他说罢将酒坛一晃,桃花香气混在萧瑟北风中直蔓延了数里。
种吉信却不为所动,一脸正色道:“军中不得饮酒。”
则安一把揽过种吉信的肩,劝道:“我的好种二啊,谁不知你向来严格,不过今日给勉王践行总可破例一回吧。”
他见种吉信不说话,又拉了拉勉王的胳膊:“你快劝劝他啊。”
勉王有些为难:“二郎所言无错,实在不可为此等小事破戒,还是收起来吧。”
“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
则安说罢大笑一声,痛饮两口直坛子塞到勉王怀中,勉王还在推辞,只听默不作声的种吉信出了声。
“喝吧,这不酒。”
勉王许是未曾真吃过酒,将信将疑抿了一口,虽入口有些火辣,唇齿间满是桃花细腻的回甘。
“真不是酒。”
则安又重复了一遍,勉王这才放开怀畅饮起来,不过一会便眼冒金星,歪倒在一侧睡着了。
种吉信俯瞰地面,问道:“为何要故意灌醉他?”
则安未答,反问道:“为何要帮我说谎?”
种吉信也不作答,则安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反应,掏出怀中那把折扇遮掩遮住了眉眼。
“你且看我现在像谁?”
种吉信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发觉他今日的衣服不是他素日里来喜欢的白色,而换成一件祥云花纹墨色长袍,头发高束冠以白玉,倒与地上的勉王有七分相似。
种吉信有些后知后觉:“你这是打算替勉王引开宋家人的注意力。”
则安收起扇子,没有否认:“从西蜀去往金临,驱车怎么也得七八日,若是骑马走山路只需三四日。”
成则多四日的谋算,败则一命换一命。
种吉信不得不否认,则安的决定是目前最为完全的方法,但……
“你可想仔细了?”
则安拍了拍种吉庆的肩膀笑得坦然:“那是自然。”
他说罢直接后仰在地上,抬手望着长空皓月,又将腰间的白玉取下放在掌心摩挲着:“复兴北兴是义父的夙愿,我自该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则安的声音很轻,种吉信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似乎能够轻易窥探出他空洞眼眸下那抹深藏的悲戚。
承父之愿,谁又不是呢?
种吉信也跟着躺在地上,问出了一个隐藏许久的问题:“宣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则安眸光闪烁,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一个有情有义的忠士。”
此刻的金临,苏竺与种吉庆也收拾妥当再次前往西蜀西,这次同他们一起前往的除了秋蕊及两个小厮外,还有一整车的炊饼和药材。
苏竺为了此趟西行,已经连着好几个通宵做饼,此刻正窝在车厢内打着盹。
秋蕊许久未出远门,一会兴奋地东张西望,一会却又哭丧着张脸愁容满面,而种吉庆则随着一小厮在外驱赶着马车。
“哥儿,您进去歇会吧,这有我看着就成。”
种吉庆掖好卷帘,握紧缰绳,低声道:“母亲睡着了,且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吧。”
“哥的一片孝心,大娘子知晓后肯定高兴……雪,真的是雪!真没想到在金临也能看到雪。”
种吉庆也跟抬眸,天际越来越黄,一阵风过,只见两片雪花落在他的大氅上。
种吉庆眼皮微动,不由抓紧了缰绳。
金临要下雪了。
可能是一场大雪。
雪势越来越大,没有任何停下的征兆。苏竺醒来时,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一脚踩下去还会发出“吱呦吱呦”的声响。
“大娘子,真的下雪了,自打来了金临奴婢都许久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了。”秋蕊攥紧一把雪,兴冲冲跑到苏竺面前。
“你慢着点。”
“奴婢实在是慢不下来,这种感觉太好了,就像是又回到了京都一样。”
一声“京都”让站在苏竺身后的种吉庆微怔在原地,让还牵着马匹的小厮手一颤,众人的面色不约而同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在漫天大雪中,一双双澄澈的眼眸皆泛起一道异样的泪花。
苏竺知道,那是属于期盼着泪花。
她回过头,步履坚定朝驿馆走去:“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京都,一定会堂堂正正回到京都!”
来时候有多么的仓惶狼狈,走的时候就有多么的大堰旗鼓。
种吉庆目光幽深紧盯着身前的背影,秋蕊和两小厮大受鼓舞附和道:“大娘子说的对,我们一定会堂堂正正回到京都!”
苏竺进了门,只见楼下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她再一靠近那人便嗖一下往后院跑。
“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