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盛开 (十)
旧马车穿过集市,除了车辙碾地的声音外就只剩下唰唰的翻书声。
山路崎岖,颠簸不断,种吉庆全神贯注手捧经书正襟危坐在车厢左侧,不受丝毫影响,苏竺满怀心事,神情复杂坐在右侧打量着面前之人。
自打上次不欢而散后,种吉庆就鲜少回家,他平日里不是窝在书院便是帮着去山上挖药,以至于她现在看着面前晒得有些黝黑的少年竟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苏竺并不清楚种吉庆此番自告奋勇相随的目的是什么,但她还是点头应允了下来。
或许,她也想看看他究竟有几副面孔。
苏竺紧盯了一路,种吉庆却仿若早就钻进书卷中一般,没有任何察觉。
夕阳渐沉,行驶的速度就变得越来越缓慢,马夫撩开卷帘,低声道:“大娘子,先下来休息一下吧。”
苏竺率先被扶下马车,她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一间破旧的驿站孤零零躺在路边外,就只剩下一片荒凉。
马夫扯过缰绳,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如今世道不平,方圆百里就只剩这一家驿站了,过了西口镇怕是就再难遇停脚之地了,还请大娘子多担待一下吧。”
他并没有说谎,西口镇位于中部,恰是金临与西蜀的分界。
西口以东多港口,除了富饶的世家旧族外,还有部分从京都逃难而来的贵胄,有官兵严守自然还算太平。以西平原众多,北兴未灭前此地多为良田,虽不及东部发达,但百姓也不至于落个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情况。
后京都沦陷,那些无权无势的流民便被迫一路南下逃至此处,国破家亡又恰逢三年大旱,天不眷顾不肯赏饭,帝不争气无所依靠,百姓苦不堪迭,暴乱也就频频发生……
相比于接下来的处境,此处的荒凉也算是最后的宁静,还有什么担待不担待的。
苏竺点头之际,种吉庆也下了马车,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没有着急跟上众人,而是站在原地仔细端量着地上的马蹄印。
“看什么呢?”
“没。”
听苏竺催促了一声,种吉庆这才应了一下,快步追了进去。
舟车劳顿,苏竺浑身没有一处是不酸疼的,一倒头便沉沉睡了过去,以至于后面种吉庆来敲门送点心她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直至清晨的一阵急促马蹄声逼近,她才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苏竺起身将门口的点心端进屋,正打算再小憩一会时,却发现对面的房门正大敞着,而原本住在这间屋子的种吉庆已然没了踪迹。
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涌上心头,苏竺眉头紧皱暗呼一声“不妙”。
她迅速理好行囊,正准备迈步下楼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冲上楼。种吉庆气喘吁吁,满脸汗水,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追逐。
“出什么事了?”
“快走。”
他顾上狼狈,也顾不上过多解释,拉着苏竺的胳膊就又往楼下跑去。只是二人还没走几步,外面就是一阵骚乱,随后一群身材魁梧壮汉便围了进来。
壮汉各个手持箭弩,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显然不像是北兴之人。
“真的是邑人!快跑!”
也不知从哪传来了一声高喊,原本还在楼下歇息的行人一个激灵抖起身,东逃西窜。慌乱中苏竺也不知挨了谁一推搡,本在种吉庆身后的她却被硬生生推到了最前面,一头栽倒在地。
苏竺眼前一黑,身体微颤。
历史上的北兴,就是被邑国所颠覆的。
邑人不仅善战,其残暴程度更令人咋舌,尤其是他们所留下的二十种酷刑,在那动荡的数百年中残害成了千上万的无辜百姓……
其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母亲!”
种吉庆奋力拨开人群相救,却被两个魁梧大汉架住了胳膊,动弹不得半分。
“慌什么,我又不会杀了她。”领头男人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苏竺,问道:“你这么着急是打算去给谁通风报信?”
男人的汉语并不流利,苏竺勉强可以东拼西凑猜出问题,她揉了揉擦伤的手掌,故作镇定站起身,大咧咧回应道:“自然去西蜀探亲啊,不然谁去那荒凉地啊。”
男人眉头一挑,显然不信这套说辞,直接一把将木凳拽了过来,大跨步坐在上面,轻屑开口:“探亲?西边已经打起来了你去探的哪门子亲?”
&34;打起来了?那我家官人岂不是&34;
苏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惊愕和难以置信。她下意识地用手抱住自己的头,用力地揉搓着头发,原本整齐的发髻一下子变得凌乱不堪。
紧接着,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哎呦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长大,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啊”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半张脸都被乱糟糟的发丝遮住,看起来就像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婆子。
“哭什么哭!还不快将这个女人抓起来。”
出声的是领头男人身后一跟班,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其他男人也一并围了过来。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种吉庆不过才挣扎了两下,腹部便结结实实挨了两拳。
“不自量力。”
跟班吹了吹拳头转向苏竺,打量的目光变得有些不怀好意起来。
尽管乱发遮住了半张脸,苏竺还是警觉到一股股赤裸的凝视从四面八方涌来。
但往往这时候越露出怯懦之色就越会满足男人的虚荣,她高扬起脖颈直接狠狠瞪了回去。
跟班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原本充满猥琐意味的眼神渐渐被愤怒所取代,他紧紧攥起的拳头眼看就要挥舞过来,只见苏竺如同疯了一样,躬身朝人群冲去。
“放开我!我家官人走了,我也不活了!”
她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一边趁乱将锋利的指甲狠狠嵌入每一双阻拦的臂膀上。
种吉庆怒目圆睁,朝身旁之人奋力一击:“既然横竖都是一死,那还不如奋力一搏!”
二人这一闹,原本身后那些还没来得及逃散的众人也如梦惊醒,蜂拥而上欲闯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