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姜还是老的辣
康无为,康先生。
这再简单明了不过的六个字,立刻让秦嫣心头一酸。
原来,康先生对于族比一事并没有选择袖手旁观,而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在最关键的位置上,埋下了一颗最关键的棋子!
秦嫣自十三岁那年便远离京城,说是游学,其实是放逐,所以她在洛阳总堂内没有任何根基。
否则的话,今日在秦家府院中,又怎么会上演接连十六场车轮战的荒诞事?
这与当年秦战的情况截然不同,究其根本,双方的区别便在于是主动挑战,还是被动应战。
两字之差,其中所代表的意义便犹如天壤之别!
秦嫣不知道在之前的所有对手中有多少人是得到了魏供奉或者秦二爷的指使,又有多少人是单纯的趁势而为,想要借此机会将她这位秦家大小姐打落尘埃,但一日之间,她便仿佛站在了整个秦家年轻一代的对立之面,不得不让人为之唏嘘。
但时至此刻,秦远洋的出现,却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如今的秦嫣即便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秦家大小姐,但她也是大小姐!
秦嫣在洛阳秦家没有半分根基,不代表她的父亲,秦战在秦家也没有根基!
今日族比当中秦嫣遭到众人围剿针对,但她并不是在孤身作战,在她的身边,依旧有人效忠!
比如毕庆文,再比如,康无为!
一时间,场内一片寂静。
因为在此之前,或许谁都不会想到,秦家这一场看似平常的族比,竟然会如此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魏供奉和秦家二爷的脸色已经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却没有丝毫办法,更不可能在万众瞩目之下再使什么阴招。
在今日之前,他们不是没想过康无为会搅局的可能性,也不是不知道康无为与秦远洋的师生关系,但伴随着康无为的闭关不出,不问世事,以及秦远洋对围剿秦嫣一事的应诺,他们还是放松了警惕。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康无为的主动示弱,精心布局!
就连夏生也不禁叹道:“真不愧是老狐狸啊!”
一旁的毕庆文满目惊讶,疑声道:“既然康大人早有安排,这个秦远洋为何不早些出现?否则小姐哪里会战得如此辛苦!”
夏生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的,我想康无为给秦远洋的命令,恐怕并不是单纯地帮助秦嫣登上魁首的位置,而是伺机而动。”
毕庆文一愣:“什么意思?”
夏生轻轻一笑,给毕庆文分析道:“很显然,在今日之前,就连康无为恐怕也想不到,秦嫣能够走到这一步,更或者从一开始,他就不看好秦嫣夺魁,换言之,他只是在除了秦然之外,挑选了一个至少在名份上站得住脚的善堂继承人。”
夏生的这番论断再度让毕庆文大惊失色:“依夏公子的意思,康先生不是真心想要帮助大小姐的?”
“也不是这么说……”夏生摇了摇头:“或许康无为与秦嫣的父亲的确有些交情,但时至今日,这份交情到底还能剩下多少,我不予置评,至少在我看来,康无为之所以会选择秦嫣,恐怕利益上的原因会更重一些。”
“今年的秦家族比与往日不同,并不单纯是为了技艺上的较量,更重要的,还是善堂继承人的位置,所以这些老家伙们有所行动也不奇怪,但康无为却是里面最聪明的那一个。”
毕庆文皱着眉头,试图理清楚夏生这番话的脉络,随即喃喃道:“夏公子是想说,康先生是唯一一个没有将所有筹码都压在秦然身上的人?”
夏生点点头:“从今天场上的形势就可以看出,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针对秦嫣,我不相信单单一个魏供奉或者秦二爷就能办到的,必然还有其他人在推波助澜,但他们都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日后如果秦然真的成为了善堂的继承人,最感谢的也不会是他们,而是魏供奉!”
顿了顿,夏生不禁冷笑道:“锦上添花,又哪里有雪中送炭来得珍贵呢?”
“所以……我相信,在族比之前,康无为对秦远洋所交代的,应该是让他针对场中的局势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如果秦嫣早就大势已去,或者提前被淘汰,那么秦远洋自然不会出头,反而会为秦然做一个顺水人情,可,如果秦嫣有夺魁的希望的话……”
毕庆文不禁沉声道:“便可出手相助!”
夏生点点头:“不错,所以秦远洋的选择也是有讲究的,他没有直接挑战秦然,而是选择了秦离,便是留了最后一条退路,即便之后秦然胜了,双方也不至于彻底撕破脸!”
此时已经回到侯战区的秦嫣正好听到了夏生的这番话,不禁摇摇头道:“我不相信康大人是那样的人,毕竟,当年他与先父乃是至交!”
对此,夏生也不再辩驳,而是笑着道:“不管怎么说,秦远洋的这番选择对我们是有利的,如果他真的挑战了秦然反倒正中对方下怀了。”
毕庆文也已经反应过来,跟着道:“不错!如果从实力境界上来看,秦远洋远不是秦然的对手,若是勉强发起挑战,终究恐怕也只能以失败而告终,但接下来大小姐所需要面对的,仍旧有两位强敌,可他挑战秦离可就不一样了!”
“众所周知,两人皆是武师境巅峰,实力只在伯仲之间,胜负各占五成,就算秦远洋最后败了,恐怕那秦离也好不到哪儿去,到时候小姐与其对阵自能手到擒来!”
夏生点点头,对秦嫣道:“所以现在,你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趁着这段宝贵的时间,将实力恢复到全盛状态!”
闻言,秦嫣不禁面露难色,苦笑着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即便是再好的丹药,恐怕也没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
夏生幽然一笑,缓缓将手掌伸到了秦嫣的身前,开口道:“以后记住,有我在,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夏生的掌心中空无一物,却弥漫着令人骇然色变的磅礴生机,一抹翠绿自其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了新芽,娇弱惹人怜。
“现在,把手给我。” 先不管夏生对康无为的臆断是否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论夏生是否真的能够凭借穷桑的力量让秦嫣重回巅峰之势,但至少有一点他肯定没有说错。
既然秦远洋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面挑战秦离,对秦嫣而言,便是重大的利好。
秦远洋用他手中的那柄重剑,给秦嫣争取到了此时此刻最宝贵的东西。
时间。
便在秦嫣于侯战区重新落座的同一时间,一位灰衣少年也迈步走到了秦远洋的面前。
少年的腰间也挂着一柄佩剑,但与秦远洋的剑比起来,却显得更加细长一些,也轻盈得多,另外,与秦远洋身上浓重的阳刚之气截然相反,那少年生得一副眉清目秀的样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些阴柔,若不是脖颈处凸出的喉结,恐怕很容易被人误会为女儿身。
这便是秦离。
秦老四家的儿子。
说起来,这个秦离在前些年的时候,也曾被誉为秦家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头上挂着所谓秦家第一天才的名号,于洛阳城内更是声名大噪,甚至一度压得秦然喘不过气来,但后来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在一夜之间,他的境界就此停留在了武师境巅峰,整整两年时间,也未能再进寸步。
这才被秦然一举反超,于如今族比席间,彻底沦为了配角。
此番面对秦远洋突如其来的挑战,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夏生和秦嫣在内,全都觉得无比的错愕,但唯独秦离自己不这么想。
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未曾浮现过意外之色。
反而镇定自若。
秦离慢步走到秦远洋身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柔声道:“还望远洋哥哥手下留情。”
闻言,秦远洋不禁心底一阵恶寒,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在他看来,身为秦家男儿,即便不能上阵杀敌,弃商投戎,也至少应该要有一个铁血男儿该有的模样,如秦离这般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
所以秦远洋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单手将重剑高高扬起,沉声道:“请!”
下一刻,位于主台之上的魏供奉也面色阴沉地开口道:“族比第十七场,正式开始!”
话音刚一落下,在比武场的上空便立刻升起了两道色泽完全一致的明橙色光辉,两道一模一样的剑形图符分别在秦远洋和秦离的腕间浮现出来,乍眼看去,两人的实力几乎全然相当!
但境界相同,并不意味着实力上的对等。
同样是武师巅峰境,同样使的是剑,但两人所使出的剑法却是截然不同,路数也是南辕北撤。
率先出手的是秦远洋。
别看他的身形如竹竿一般瘦骨嶙峋,力量却是极大,手中的剑也是极沉,剑锋一扬,便将数块青石砖自地面掀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呼啸之音,向着秦离狠狠砸去。
秦离虽然拔剑慢了半分,但面对疾啸而至的地砖,身法却是极尽灵盈之势,脚下一踩,凌空一跃,腰腹一拧,竟然硬生生地从那数块青石砖彼此的缝隙中钻了过去,毫发无伤!
然而,与此同时,秦远洋已经暴掠而至,手中的重剑闪着黑芒,仿佛掩去了烈日的金光,让整个天地间都暗了那么一瞬。
就像是一座纯黑色的山峰自空中急坠而落。
秦远洋的这一剑招式非常简单朴实,就是一个字,劈!
但秦离却丝毫不敢小觑这一劈,因为他知道这是什么剑,更知道若是硬碰硬,自己肯定接不下来。
所以在下一刻,秦离手中的细剑也出鞘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就像是在秦远洋的身前升起了一轮新月。
月色散发着凄寒的冷光,于眨眼之间便与那坠下的黑山碰撞在了一起。
场中却没有轰鸣之声响起,亦没有如地动山摇般的气势,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寂静。
“叮。”
随着一声轻鸣响起,冷月突然擦着山峰的棱角巧然滑开,沾之即走,触之即退,然后傲然升空。
秦远洋的这一剑落空了。
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
而与此同时,已经掠至他头顶的秦离却突然身形一闪,以一种无比绝烈的速度,爆射而回!
空中的那轮新月仿佛突然隐入了云幕之中,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颗拖着长长火尾的流星。
势要将那座黑石山峰撞成粉碎!
见状,秦远洋狠狠地扎稳了脚步,抬手举剑,迎空而铛。
这一剑同样非常简单,还是一个字,架!
于是整座黑石山仿佛与大地融为了一体,任你风雨飘摇,星辉坠落,我自不动如山!
“铛!”
流星坠落在山顶,却连一块石屑也未曾撞落下来,一击不成,秦离当机立断,干脆利落地朝后退去。
果不其然,便在此时,那座黑石山峰又有了新的变化。
整座山峰突然发出一道沉重的轰鸣,连带着大地也跟着急促颤动了起来,就像是发生了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大地震,携灭世之威,山石倒卷,向秦离汹涌而去。
这是秦远洋的第三剑。
撩。
秦远洋的剑法并不出奇,甚至于太过普通,普通到他刚刚起手,在场的所有人便认出了他所使的是什么剑。
因为这是大缙王朝军中将士选择最多的一式剑法,也被誉为是军中最强之剑。
名曰:山河。
大缙王朝以武立国,军中将士多以武修为主,而山河剑,便是军中最为普及的一式剑法,也是修习人数最为众多的一式剑法。
讲究的便是势大、力沉、简洁、明快!
而此时的秦远洋则将山河剑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不论是之前的劈剑还是架剑。
但撩不是。
山河剑中,没有撩这一式。
所以秦远洋的第三剑,并不是山河剑。
当秦离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因为映入他眼前的那座黑石山峰突然剧烈燃烧了起来,仿佛将其中的一应草木都化作了燃料,只为了这一片燎原大火。
火光冲天而起,不过瞬息之间便追上了秦离手中的星月,将其狂卷于其内!
有明眼之士不禁低声惊呼道:“这是……燎天剑!”
是的,这便是燎天剑。
康无为的燎天剑。
秦远洋作为康无为的学生,又怎么可能不会这一剑呢?
可在这个时候,他以山河剑顺势转为燎天剑,在瞬息之间转守为攻,仍旧让人感到了无比的惊艳。
秦离自然也认出了这一剑,但此时的他已经被那漫天火光吞噬其内,想要退守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阴郁,手中细剑一挽,身形倒转急下,选择了硬拼秦远洋这一剑!
秦远洋的剑法,不论是山河剑还是燎天剑,都讲究刚硬,而秦离却与之完全相反,走的是阴柔之意。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正面碰撞,便如同滔天洪水与燎原大火的撞击,便如同是烈日与银月的倾轧,顷刻间便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武气风暴。
场中轰鸣之声久不绝息,震耳欲聋,璀璨的橙色光辉变得比烈日还要灼眼,让人难以直视。
但只是一个瞬间之后,一应光芒尽数敛去,让人不禁感到了一种天色急暗的错觉。
再看向场中,秦离手中的细剑已经寸寸碎裂,而他本人也倒在了地上,脸上的阴郁之气似乎更盛了三分。
另外一边,秦远洋倒还能站在场中,双手拄剑而立,但一缕鲜红却缓缓自他的唇边淌落,一道凄厉的剑痕自他的小腹间划开了整整一尺的血肉,触目惊心。
无疑,这场比试,没有真正的胜者。
而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秦远洋有些吃力地抬起头来,却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秦离,也没有去看准备宣布结果的魏供奉,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侯战区。
他在看着秦嫣。
他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能说出半个字,只吐出了一口鲜艳的血花,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所以看不清秦嫣此时在做什么,脸上的神色是担心还是感激。
但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到了。
所以他扬起了一抹血意盎然的笑容,在心中默念道:“一定要赢啊!”
随即,一道沉闷的重响砸在了青石地砖上,溅起三尺血尘。
秦远洋倒下了。
秦家族比的第十七场,便以这么一个看似荒谬,却丝毫不令人意外的结果落幕了,秦远洋与秦离两败俱伤,没有胜者可以继续接下来的比试。
场边的秦家子弟就剩下了两人。
其中一个,是今年族比最大的夺冠热门,本来也是唯一一个,但现在他不是了。
另外一个,是今日之前谁都鲜有听闻的少女,本来并没有人看好她能拿到魁首的位置,但现在有了。
秦家二爷的长子,秦然。
原洛阳善堂的大掌柜,秦战之女,秦嫣。
这场族比自今日天色微亮之时便已打响,时至此刻,已经日薄西山,终于迎来了这最激动人心的一刻。
最至关重要的一战。
此时的秦然看起来非常冷静,虽然今日之族比有太多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没想到,秦嫣竟然真的撑到了现在。
他也没想到,夏生竟然会出现在比武场中。
他更没想到,秦远洋在关键时刻竟突然倒戈相向,违背了武者最注重的信诺。
但这一切对他而言,都不是那么重要,甚至从一开始,在他的内心深处,便期待着秦嫣能够连胜十八场,最后走到自己的面前。
裁决司的上官雪晴有一点猜错了,今日在比武场中,的确有人希望秦嫣战死当场,但那个人并不是秦然。
因为他不希望把此等荣耀拱手送与他人。
迄今为止,秦嫣已经经历了整整十六场比试,战绩是,全胜!
那么,若她败在了秦然手中呢?
便当于将此等声望亲自交到了秦然的手中。
还是那句话,胜者为王败者寇!
日后若是人们提及此战,只会这么说:那秦家大小姐当真厉害,竟然以一人之姿,接连挑战十六位修行天才,可惜,终究还是不敌那秦家少主,惜败当场,可想而知,那秦家少主是何等可怕!
这才是秦然心中的打算。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得有两个前提。
其一是秦嫣真的能够撑到决战之时,其二,便是秦然不能表现出持强凌弱之意,更不能让人觉得他是在趁人之危!
所以下一刻,秦然主动从席间站了起来,对魏供奉朗声而道:“魏供奉,今日族比,嫣儿姐实在是消耗太大,我想替她求一颗冰心丹,否则,若是让嫣儿姐以重伤之躯与我比试,我实在心中有愧。”
此言一出,场中立刻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
“不愧是秦家少主,单就这份心胸,这份气魄,就让人敬佩啊!”
“竟然在如此关键一战前替对手求药,看来这秦家又要出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了!”
“赢也要赢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以老夫看来,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
但谁曾想,即便是面对场中一边倒的称颂之声,魏致远也并未意动,而是果断地摇了摇头:“秦然,你能有这份心,我很欣慰,你心中的顾虑我也可以理解,但规矩就是规矩,依照族比历来的规则,对战期间一应丹药、兵刃、灵器,均不得由族内提供,而是需得各人提前准备,若此时予以秦嫣便利,岂不有失公允?故,这个先例,绝对开不得!”
顿了顿,魏供奉又继续开口道:“虽然今日情况的确有些特殊,但也不是没有旧历可循的,三十年前,秦战同样是在族比中连战十九场,终夺魁首桂冠的,那个时候的他,可没有在对战之时向族里面要半颗丹药,而是凭借自己的真实实力,独创了一段佳话!”
“今日秦嫣比之三十年前的秦战,尚且少战了两场,又有何不能为的?”
闻言,秦然的脸上立刻浮上了一层不忿之意,再度垂首躬身道:“话虽如此,但今时不同往日,嫣儿姐外出游学多年,远离京都,也未曾得以名师指点,又如何能与大伯相提并论呢?所以秦然恳求供奉大人能行些方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恐怕再怎么铁石心肠之人恐怕也会松口了,但魏供奉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再宽限半炷香的休战时间吧,你也不必再多说了,今日当着诸位宾客的面前,万不能让人误以为我秦家是不讲规矩的地方!”
面对魏供奉的呵斥,秦然不敢再得寸进尺,只能恭声道:“多谢魏供奉。”
说完这句话,秦然三步并作两步,匆忙来到秦嫣面前,从怀中掏出了两个莹玉透亮的瓶子,开口道:“嫣儿姐,这是我事前准备的还草丹与清虚露,虽然不如冰心丹效果那么立竿见影,但至少能让你恢复些元气!”
说着,秦然又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我不是灵修,所以没有随身携带补充灵气、修复灵窍的丹药……”
见到这一幕,来自各大书院、世家与书院的贵客不禁再一次表露出了欣赏之意,在不少人的眼中,秦然此举也未免太过大方了!
就这么把自己救命的丹药送给了对手,难道不怕待会儿就此落败于敌手吗?
但与此同时,只有距离秦然最近的夏生,才看清了对方眼底闪过的那一丝阴霾。
看来,他已经发现了秦嫣的状态正在急速回升。
于是夏生暗暗捏紧了秦嫣的手掌。
秦嫣会意,当即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有心了,不过这药我不能收下。”
秦然顿时急了,连声道:“嫣儿姐……”
秦嫣当即开口打断了秦然的话头:“若是用了你的丹药,待会儿在对战之时,我又该如何自处?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此举却很可能会影响到我的战心,所以,我不能收。”
说着,秦嫣不禁抬手拍了拍秦然的胳膊,再道:“放心吧,你堂姐我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呢,待会儿若是胜了你,你可不准哭鼻子!”
此情此景在外人看起来,当真是无比温馨而浓厚的姐弟情,直惹人心头发酸,同时又羡煞不已。
秦然又坚持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将药瓶收回了怀中,郑重其事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嫣儿姐,待会儿在比试中,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秦嫣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也很好奇,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这小家伙到底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双方又寒暄了片刻,秦然这才有些不依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与此同时,夏生却没好气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收下?”
秦嫣一愣:“不是夏公子的意思么……而且,我可没有忘记,当年在我离京之前,我的这位好堂弟,便是第一个想要置我于死地之人!他送来的丹药,我哪里敢用!”
夏生顿时知道秦嫣误会了,当即苦笑着道:“原来你并没有被他的伪善欺瞒过去,这很好,不过,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哪里敢在药里面做手脚?若你败得蹊跷,岂不落人口舌,惹你家老祖生疑?”
秦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连声道:“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夏生摇摇头:“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在战前接受敌人的馈赠的确有些不妥,只是刚才被他耽误了太多时间,现在距离比试正式开始,已经没有多久了,照你目前的恢复速度来看,恐怕有些来不及……”
闻言,秦嫣当即无比决绝地开口道:“就算恢复不到全盛状态,我哪怕拼上性命,也绝不让夏公子失望!”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一抹无比平静的笑容。
“既然要拼命,那么,我便将我的命,借给你!”
话音落下,便在毕庆文那惊骇的目光中,自夏生的掌心内突然长出了一根锐刺,狠狠地扎进了秦嫣的指尖,突如其来的刺痛险些让后者失口惊呼起来。
下一刻,一滴鲜红从秦嫣的指尖淌出,却并未摔落到地上,而是顺着那根锐刺流进了夏生的掌心中,随即便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彻底消失不见,连半抹痕迹也未曾留下。
与此同时,夏生的脸色骤然变得一片煞白,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就像是突然生了一场重病。
相反,一股暖意盎然的气流却开始在秦嫣的体内流淌开来,不过瞬息之间,便将她濒临断裂的经脉重塑,将她骨头上的寸寸裂痕弥补如初。
她脸上的剑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疤、再脱落,最后竟然如新生的肌肤般吹弹可破!
除此之外,最令人惊喜的变化,却是来自于秦嫣的灵窍之内。
在此之前,夏生曾给过她一枚聚灵丹,让她含在舌下,这才令她重新焕发了生机,一举击败了秦洛的漫天花雨剑。
对灵修之辈而言,聚灵丹是十分难得的,市面上几乎见不到现货,唯有在一些黑市的交易中才能觅得,即便如此,一枚聚灵丹如今也已经被炒到了万两白银的天价!
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夏生虽然会炼丹,但他手中却没有原材料,所以这一枚聚灵丹不是他自己炼得的,而是从白马寺窃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夏生来到秦府的时间更晚了一些,险些便铸成大错。
好在他还是及时赶在秦嫣战败之前到了。
但丹药毕竟不是万能的,仅仅凭借一枚聚灵丹,想要夺得此番族比的魁首,也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别的不说,就说刚才秦然手里面的还草丹与清虚露,就比聚灵丹更加珍贵!
经由与秦洛一战,秦嫣已经将聚灵丹的药力消耗了近乎五成,所以在夏生原本的预估中,秦嫣最多还能坚持一场,便需得再想别的办法了。
夏生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当然有!
还记得那日夏生在城郊野林中与秦嫣告别之时,曾对她说过的话吗?
当时的夏生便说了,会在第二天教给秦嫣最后一道杀手锏。
可惜的是,随后夏生便被卷进了棠熙熙对孟琦的追杀一事中,直接昏迷了整整两天时间,所以那所谓的杀手锏,自然也没能告诉秦嫣。
直至此刻。
那道杀手锏,不是别的,正是夏生本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便是夏生可以利用穷桑生命之树的能力,以穷桑为媒介,将自己与秦嫣的生命进行共享!
原本夏生还有些犹豫,如果太早暴露了这张底牌,会不会让秦然有所警惕,好在,秦远洋的及时出现,帮他解除了最后的障碍。
先前在秦远洋与秦离对战之时,夏生便已经将穷桑的生命之力缓缓注入到了秦嫣的体内,为的,便是提前让秦嫣适应这磅礴浩瀚的盎然生机。
而到了此时,他直接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穷桑,不惜余力地倒灌进了秦嫣的身体中!
不过瞬息之间,在秦嫣的灵窍之内,在那漫天黄沙与火光之中,悄然出现了一抹嫩绿。
一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草自地底探出头来,似乎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崭新的世界,然后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紧接着,第二株野草、第三株野草……越来越多的新绿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接连冒起,就像是在这片干涸的大地上铺了一层明亮的绿毯。
生机勃勃。
下一刻,尚未消耗殆尽的聚灵丹药力,与那无比浩瀚的生命力两相交融,将这个世界的天上地下尽皆覆盖,于是原本负累不堪的灵窍壁重新焕发了活力,源源不断的灵气反哺而至,令那漫天尘烟也为之雀跃,就连天边的那一朵火烧云也变得更加栩栩如生了。
包裹在灵壁外面的那层杏黄色光辉越来越亮,越来越深,仿佛在秦嫣的体内掀起了层层惊涛骇浪,声势浩大!
秦嫣的心神随之一震,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意,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这么短短的一个瞬间,她的境界便再有精进,距离灵将中境踏出了最坚实的一步!
但片刻之后,秦嫣眼中的喜色便转化为了忧虑,她一把扶住夏生摇摇欲坠的身形,看着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急声道:“先生!”
旁边的毕庆文顿时为之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大小姐喊的应该是夏公子的名讳。
而与此同时,夏生也轻轻抬了抬手,将那根锐刺重新隐入了他的掌中,再不得见。
“听着,接下来,你只有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如果在这一炷香时间里面你没能获胜,此时借与你的生命力和灵气将会重新回到我的体内,你便再无胜机,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至于我,你不必担心,待一炷香时间之后,我自然能恢复如初,另外要切记,待会儿与秦然对战之时,不到最后宣布胜负,都不可掉以轻心,出手一定要果断、狠辣,否则一旦让他在绝望中觅得良机,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置你于死地!”
秦嫣咬着牙,镇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应道:“是,先……夏公子!”
夏生努力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容,挥了挥手:“现在,去吧,去给我把那魁首的桂冠摘下来!”
秦嫣沉默地站起身来,迈着比初时还要更加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比武场的正当中,执手对远方的秦然行了一个平辈礼,朗声道:“秦嫣,自愿对秦然发起挑战!”
话音落下,场中的一应宾客都不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今日秦家族比最重要的一块大幕,终于被缓缓拉开了。
秦然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地自席间走出,衣衫整洁,仪态从容,目色中透着绝对的自信与平静。
他缓缓走到秦嫣身前,露出了一个无比和煦的微笑,颔首而道:“请指教。”
随即,魏供奉于主台上大手一挥:“族比最后一场,正式开始!”
总算到了最后的决战。
这一战让人们等了太久,也期盼了太久,终于在此时此刻,揭开了那神秘的面纱。
但平心而论,即便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也并没有太多人对那最终的魁首桂冠将会花落谁家抱有疑问。
胜者,必是秦然无疑!
因为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
从整场族比的过程上来看,秦嫣连战十六场,虽然都取得了胜利,但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想必也是巨大的,甚至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否能在秦然的手中撑过十个回合。
从实力境界上而论,虽然两人皆为将级强者,但秦嫣是灵修,而秦然却是武修!
皇阶之下,同境之内,灵修必然无法胜过武修,这是修行界的铁律!
即便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未来秦嫣的成就或许会在秦然之上,但至少在此时此刻,她一定不是秦然的对手!
念及此处,不少宾客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惋惜之色。
但他们坚信,即便秦嫣此战败了,也一定是虽败犹荣,今日之后,她的名字必将传遍整个洛阳城,不,应该是整个大缙王朝,创造继秦战之后的又一段族比佳话。
更加有意思的是,秦嫣原本便是秦战之女,不禁让人感慨,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谁说女儿家就一定不如男?
春秋书院的分院院长,唐子安,已经暗地里下定了决心,在族比之后一定要倾尽全力说服此女报考春秋书院才是。
相较而言,来自皇朝学宫的杨甫修虽然贵为太子帝师,却没有办法更改学院的招生条例,对秦嫣抛出橄榄枝,毕竟自皇朝学宫成立以来,里面所有的学生都是皇亲国戚,而秦嫣并不符合这一条件。
“真是可惜了……”
杨甫修微微一叹,却在不经意中眼角一寒,注意到了一处非常有意思的画面。
先前一直在座位上打盹儿的赵公公,不知道何时悄悄睁开了眼睛,正饶有兴趣地盯着秦嫣看!
难道说……
杨甫修心中一动,还来不及对赵公公这番举动进行更深层次的分析,便赶紧将目光投回到了比武场中。
因为在那里已经升起了一道狂乱的沙尘,铺天盖地而来,排山倒海而至。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场的所有宾客都眼前一亮。
因为他们终于看到了秦嫣体内所藏纳的第二头将灵是什么。
竟然是,无相沙魔!
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毕竟秦嫣的第一本命将灵是青焱鸟,而青焱鸟与无相沙魔可以说是天作之合,其合击灵技更是在整个灵修界赫赫有名,所以秦嫣的第二头将灵选择无相沙魔完全是在预料之内的事情。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在比试刚开始的第一时间就释放出了无相沙魔!
要知道,在这之前的整整十六场战斗中,除了最后秦洛用漫天花雨剑逼出了一缕虚无缥缈的尘烟之外,秦嫣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动用过此灵兽。
原本众人还以为她将会以此作为最强大的杀招,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轻易动用的。
谁曾想,秦嫣竟然一上来就把无相沙魔给用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整座比武台就已经被浓烈的沙尘暴给覆盖了,仅凭肉眼已经很难看清场中的情况,不得已之下,诸位宾客不得不纷纷燃起了体内的武气、灵意,生怕错过了此战的任何细节。
相比起三大书院与八大世家来人,各大宗门所派遣的代表在实力上可就参差不齐了,有的甚至也不过位至将级而已,所以哪怕是使遍了浑身解数,也只能隐约看到在那纷扬不止的尘沙中间,正有一道模糊的青影在急速飞掠,想来应该便是秦嫣,至于战斗的过程,却是一点儿也看不清。
更不可能知道此时场中的战况究竟几何。
与此同时,秦嫣已经将身上的杏黄色灵气燃烧到了极致,更准确的说,从战斗的第一秒钟开始,她便拼尽了全力!
已经到了最后一场比试,哪里还需要隐藏实力?
再强大的底牌,如果用不出来,也只是一张废牌。
所以秦嫣在第一时间施放出了灵窍内被压抑了太长时间的无相沙魔,并将身速发挥到了极致,背后的青焱羽翅急震而起。
沙漫!
火刺!
既然你那么想要看我的底牌,那我就掀给你看!
但愿你能承受得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只有秦嫣自己才知道。
她此战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一时间,秦嫣将自己化作风暴的最中心,利用火刺所赋予她的速度优势,将那漫天尘沙倒卷而上,以秦然为中心,狂乱纷扬。
万千砂砾携利风劲气,仿佛变成了一把把钝刀,在秦然的周身不断切割,带起一丝丝腥甜的血线,势如要将他凌迟至死。
然而,秦然却自始至终站在原地,不避不退。
亦不出剑。
直到一条炎浪火龙自沙风深处呼啸而至,一张没有五官的人脸悄然贴到了他的后背。
于是秦然的手腕突然动了。
“铮!”
一声尖锐的剑啸自他的腰间升起,一片势大力沉的水瀑逆流而上,准确地轰在了那条炎龙的身上,立刻升腾起阵阵氤氲水雾,让场中的景象变得更加模糊了三分。
下一刻,炎龙仿佛发出了一道凄厉的嘶吼,于顷刻间崩散于无形,而剑势却丝毫未减,继续破空而去,再度在那浓厚的沙尘壁垒上轰出了一道碗口大小的豁口!
只是一剑之威,竟强至于此!
然而,秦然的危机却并没有立刻解除,因为除了空中的那条炎龙之外,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张沙脸!
水能克火,土亦能克水!
可秦然却丝毫不显得慌乱,他甚至未曾回头,便翻手一握,将手中三尺青锋自腋下向后刺去,所向之处,没有半滴水露,却是一片生生不息的碧绿。
这不是水纹剑。
就连秦远洋都知道在对敌之时改变战斗节奏,将山河剑转为燎天剑,化守为攻,秦然又怎么可能只会一式剑法呢?
更何况,秦嫣手里面的那头无相沙魔,本来就是他送出去的。
所以此时他所使的,是长生剑。
所属为木。
以木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