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怨种进坑
夏生面色一肃,眼中却不曾流露出半点不安,只是皱着眉道:“安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莫非你想控诉我善堂意欲谋害一位侯爷?”
闻言,槐安忽地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然后他将身子向前倾了倾,看向夏生的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你知道一个多月前,草原人已经攻破了长雁关,我大缙西岭军大败而归的消息吗?”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与夏生之前的质疑没有半点关系,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如实答道:“不曾听闻。”
槐安摊了摊手,继续说道:“西岭军惨败的消息传回京都,惹得陛下震怒,要求我裁决司彻查,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夏生没有接话,但他知道,接下来,才是正题。
槐安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人私扣军饷,边军将士,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发粮了!”
夏生倒抽了一个凉气,目色凝重,开口道:“你认为,这跟我善堂有关系?”
槐安笑了:“秦小花是户部尚书,掌管天下所有的财税大权,从国库流出去的军饷同样是要经过善堂的手的,你觉得,这与善堂没关系?”
夏生不答话了,片刻之后,才问道:“可这与侯爷被刺杀一事,有何关联?”
槐安反问道:“莫非你不知道,薛侯爷的封地,便在西岭吗?此番侯爷与我们进京,便是要指证秦小花克扣军饷一事的!”
闻言,夏生不禁自心底升起了一缕寒气,他终于明白,为何裁决司的人会认定今日刺杀平南侯的幕后主使是善堂了。
“既然如此,安大人为何肯让我们上车呢?难道你就不怕我当着你的面,杀了这位薛侯爷?”
槐安转过头,看了看愤愤不平的靖哥,笑道:“若你想杀,早在黑水镇的时候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
夏生也笑了:“原来如此,看来安大人看重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看中了我的身份。”
对此,槐安毫不避讳地说道:“不错,你是善堂客卿,这回京之路漫漫长,若是中间再遭逢什么意外,或许你能帮我们挡下一些麻烦。”
“可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你可以选择不答应。”
经过这番交谈,夏生已经能够彻底确定,这位掌旗使或许看起来只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但恐怕其实际年龄、心理年龄,却比通常二三十岁的成年人还要成熟。
更别说对方那让夏生也看不透,摸不清的强大实力。
尊级强者?亦或者,是圣阶?
夏生摇摇头,很快便否认了这一猜测。
如果单单一位裁决司的掌旗使,也能如此强大的话,那传说中的裁决司首尊,秦念,得是什么境界才能镇得住他们?
夏生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在圣阶之上,还有更广阔的天空,譬如他上一世的时候,就是超越了圣阶的存在。
可时至今日,夏生已经能够明确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修行规则似乎已经走上了歧途,那么,在这个世上,是否还有跨越了圣阶瓶颈的强者呢?
深吸了一口气,夏生暂时将这些疑惑压在了心底,随即对槐安淡然一笑。
“既然安大人肯送我们到洛阳城,这点小忙,我想我还是能帮的。”
槐安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因为他没想到,夏生竟然这么容易便答应了,于是他笑着点了点头:“夏公子果然深明大义。”
夏生不知道这是一声恭维,还是一句讽刺,但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之所以会答应槐安的条件,并非是完全出于自保,而是有另外的考量在其中。
槐安是在利用他善堂客卿的身份。
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裁决司的力量呢?
在与康无为和秦嫣失去联系之后的夏生,正处在一个最孱弱,也最危险的境地,之前他还在担心,要如何避开太子手下人的追捕,以及各城镇的拦截与盘查。
而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因为他正坐在裁决司的车中。
谁敢将裁决司的人拦下盘查?谁敢在大缙王朝境内冲撞掌旗使的御驾?
就算太子手下的人真的找到了夏生,但如今在夏生身边,却有两位王级强者、一位皇级强者,以及一位货真价实的裁决司巨头相守,谁又能动得了他一根寒芒?
若届时这些人被槐安认为是前来行刺平南侯的杀手,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所以夏生的这个选择,对他自己而言,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正所谓瞌睡来了送枕头,不过如此。
槐安想要借助于自己善堂客卿的身份来坑自己?那夏生倒想看看,最后究竟是谁坑了谁!
一时间,车内的气氛变得无比的和谐。
夏生和槐安两人各怀鬼胎,相视而笑,就像是结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般。
但与此同时,他们身边的人,却是神色各异。
老侯爷倒是心宽,似乎根本就没把两人的交谈放在心上,也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视若未睹,还在悠闲地抽着烟。
而靖哥与孟琦两人的脸上则带着明晃晃的敌意,分别死死地盯着夏生和槐安,似乎随时都会暴起杀人。
相较而言,墨临和宁征的表现反倒显得有些漠不关心,但实际上,他们的心中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突然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无比淡定的平南侯。
这番举动立刻引来了墨临和靖哥的注意,只有槐安面色轻松。
似乎察觉到了夏生的窥探,平南侯再次睁开了眼睛,从嘴里吐出一道完美的烟圈儿,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有什么问题么?”
夏生笑了笑:“我只是有点小事,想请教侯爷。”
“说。”
“是这样,我听说,侯爷此行前往洛阳,并非是一个人来的,我很好奇,您的千金,为何没有随车同往?”
话音落下,孟琦握着匕首的手掌,骤然一紧。
不止是孟琦,在听到夏生这声问话之后,车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平南侯抄起烟杆儿在车窗上磕了磕,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夏生摇摇头:“一些小道消息罢了,侯爷不必多疑,我只是随便问问,若侯爷觉得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问过好了。”
平南侯对此不置可否,缓缓道:“不愧是善堂的人,小道消息竟也如此灵通,你说得不错,原本小女的确是与我同往洛阳的,不过中途发生了一些意外,所以她并未随我进到黑水镇中,而是在另一位义士的护送下先行离开了,如此,还有问题吗?”
夏生拱了拱手:“侯爷果然深明大义。”
夏生很清楚,这句话问出来,一定会让槐安等人再度起疑,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明确表示过,自己并不认识平南侯,也不知道平南侯会出现在黑水镇中,那他又是如何知道平南侯女儿的消息的呢?
而且夏生还不能解释,因为一解释,便当于将孟琦的身份暴露出去了。
可他必须要问,因为这关乎到孟琦是否在欺瞒自己,关乎孟琦接近自己是否抱有别的目的。
好在,平南侯证实了孟琦的说辞。
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夏生又将目光挪到了靖哥和墨临的身上,再度开口道:“不知道二位,是真的夫妻吗?当然,我只是随便问问,若是不方便的话……”
这一次,夏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墨临便冷声答道:“不是。”
闻言,夏生不禁暗自留了个心眼儿。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日在黑水镇李老伯家中的时候,墨临并非是这么一个冷漠之人,到底是什么原因,竟使得她在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这么说起来,当日在平南侯刚刚遭遇刺杀的时候,还有一件事情,也不太符合常理……
念及此处,夏生重新把注意力回到了平南侯的身上,伸出手道:“不知道侯爷的伤势怎么样了?实不相瞒,我从小便跟着一位老先生学过一些医术,需不需要我帮着看看?”
话音落下,槐安突然如闪电般探出手,反向抓住了夏生的手腕,笑道:“虽然大家现在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但有些事情,还希望你不要太过得寸进尺了。”
闻言,夏生只好将手缩了回来,耸了耸肩道:“好吧,好吧,我也就是关心一下侯爷的伤势,安大人不必如此紧张,难不成我还真能在你们几位的眼皮子底下对侯爷不利?”
直到此时,靖哥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当日你手中那奇毒,连我也着了道,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夏生不禁歉然一笑,疑道:“那时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却是不知,靖哥所中之毒,是何人帮着解除的?”
槐安瞥了靖哥一眼,并没有瞒着夏生的意思,开口道:“立然最擅此道。”
夏生点点头,不再说话了,只是在不知不觉中,于他的心底已经被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现在只能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最坏的那一步。
车内重新恢复了平静,趁着夜色,程立然驶着马车平稳地行进着,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快两个时辰的时间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天亮之前,众人便能进入茂陵郡,再往前,便是映川了。
直至此时,靖哥才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对槐安道:“安大人,看起来,那些杀手并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开了,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动静……”
靖哥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从车外两旁的树林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哨声,数条黑影猛地从树影下蹿了出来!
当先现出身来的,赫然是一头巨狼!
巨狼扑得极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了近前,一口咬在了马匹的脖子上,马匹惊恐嘶鸣,脖颈处飚射出一道激昂的血线,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就将马车给带翻。
程立然的反应也不慢,在第一时间踩着车辕高高跃起,即刻激起了体内的暗青色灵气,抬手遥空朝着那头巨狼一点,自指尖射出了一根青色的气针,准确地扎在了狼腰之侧。
巨狼呜咽一声,四肢登时变得僵直,狠狠地栽倒在地面上,体外虽然看不到一滴血,却浑身发黑,随即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腐败,不过三息之内,就变成了一摊烂肉!
正如槐安所言,程立然最擅毒道!
然而,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并不止这一头巨狼,而是狼群!
便在同一时间,又有另外两头恶狼从后方扑到了马匹身上,顷刻间便用锋利的爪子洞穿了马腹,再狠狠地咬住了马的脖子。
濒死之下的马匹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竟然生生挣脱了缰绳,再撞到了车身上,立刻将车厢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程立然身形一跃,直接跳到了车厢顶端,然后十指猛地张开,大片的毒针便朝着狼群急洒而去。
狼群前赴后继而至,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面,就留下了满地的狼尸,尸体外还淌着腥臭的黑水,将整个车厢牢牢地包围在了其中。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放眼望去,在远方还有近百头巨狼在林中举步不前,既没有撤离,也不曾上前白白送死,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程立然。
与此同时,一阵凄厉的破风声疾驰而至,一支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的弩箭轰然扎进了车厢,携巨力贯穿而过,当下便从宁征的耳边擦出了一条长及三寸的血痕。
若是再偏一点点,恐怕宁征便会身死当场!
见状,夏生赶紧拉着宁征和孟琦,大喊一声:“趴下!”
平南侯手中的烟杆儿一抖,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夏生的建议,赶紧俯下身去,靖哥则是一把抄起了手边的短斧,准备出去御敌。
谁曾想,槐安却一把拉住了靖哥,脸上没有半点慌乱之色,轻描淡写地对身边的墨临说道:“你去。”
对于槐安的命令,墨临不敢有任何异议,当下沉默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同一时间,与宁征一同趴在地上的孟琦也想要主动请缨,却被夏生死死按住了。
这场由狼群所发动的突袭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操控的。
这一点,夏生看得很清楚。
从一开始,狼群的目标就很明确,首先是咬死了拉车的马匹,然后破坏了马车,为的便是让车中人无路可逃。
如此谋略,绝不是普通的巨狼能够拥有的,如果夏生猜得不错的话,在这场袭杀的背后,一定有一位可以控制狼群的灵道修行者!
只是不知道,对方所针对的,究竟是平南侯,还是自己!
相比起孟琦对夏生的惟命是从,靖哥显然对槐安的决定颇有微词,当即抱怨道:“大人!为何不让我去?”
槐安没有回答靖哥的疑问,而是沉声道:“曹靖听命!即刻起,你唯一的任务,便是贴身保护侯爷的安全,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绝不能退缩,你可能做到?”
靖哥目色一肃,当即点头道:“曹靖遵命!”
言毕,靖哥一手握着短斧,一手扒着车厢,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平南侯的身边,然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其搭建了第二道屏障,他身上所燃起的灼灼武气,立刻将整个车厢映成了一片碧绿。
而与此同时,夏生则向着槐安暗自挪了两步,看似无意地挡住了靖哥的视线。
紧接着,夏生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非常隐蔽地递到了槐安的手中。
槐安此时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童真之意,而是充满了肃杀与凝重,他暗自接过了夏生递给自己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表示,便迎来了第二道破风之声。
下一刻,槐安便在夏生那无比震惊的目光下,缓缓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微微向前探去。
“嗞!”
第二支弩箭如期而至,却未能竟其功,甚至没能洞穿车厢的另一侧,便被槐安稳稳地接在了掌中。
那只看似白嫩娇小的手掌,在与箭身的摩擦中,竟然发出了阵阵金石之音,仿佛这不是一只肉掌,而是一块精铁!
在这整个过程里面,槐安的坐姿稳如泰山,手臂没有一丝颤抖,待接下弩箭后,便轻描淡写地将其丢到了一旁,似乎根本不曾感受到箭上那浓重的杀意。
只有夏生能够看出,槐安的脸色,比起先前,更加白了一分。
所以他的心也连带着沉了一分。
好在,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没有第三支弩箭能够射进车厢中,想来应该是墨临与程立然在车外便将其及时拦截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那围绕在车厢四周的狼嚎声渐渐消失了,程立然重新回到了车厢中,对槐安道:“敌人暂时撤走了。”
槐安抬了抬眼帘,问道:“可有抓到活口?”
程立然摇摇头:“根据我的初步猜测,那位御狼灵修,至少是皇级的强者,此人非常狡猾,从头到尾,都不曾现身出来,只是躲在暗中指挥群狼围攻,我和墨临不敢离马车太远,所以……”
槐安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掌,下一刻,地上的那支弩箭便被他抓在了手中,他仔细摩挲了一下那比他胳膊还要粗的箭身,沉吟道:“从做工来看,应该不是正规军的东西,反倒像是私人作坊弄出来的,嘿,真是没想到,在咱们大缙王朝的国土之内,还有人敢私制弩箭?”
说着,槐安抬头看向程立然,问道:“你们总共拦下了多少支箭矢?”
“加上您手中的这支,还有一开始洞穿车厢的那支,总共是二十支整。”
槐安轻轻偏了偏脑袋,说道:“这东西,可不能让敌人留在暗处,必须找到,并且将其摧毁!”
说完,槐安毫无征兆地伸出了手掌,遥空一指,下一刻,一道幽蓝色的气芒自他的掌中疾射而出,从那被马匹撞出的窟窿中一穿而过,擦过那片茂密的树林,在夜色下划出了一道无比凄厉的气痕,最终所落之处,距离马车竟有数百丈之遥!
见状,程立然不禁目色微凝,而在夏生的心中,则是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尊级!
槐安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程立然的异状,当下开口道:“你与墨临过去看看,如果有活口的话,便抓来问一问。”
程立然沉吟道:“这事儿让墨临去就行了,我还是留下来保护侯爷吧,万一那位藏在暗处的灵皇仍没有死心,卷土重来了呢?”
槐安点点头:“也好,那你就留下来吧。现在这车是坐不得了,如果侯爷没什么意见的话,咱们接下来这一路只能步行了。”
平南侯哪里能有什么意见,当即应道:“一切听你安排。”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槐安立刻安排道:“立然,你在前头开路,这位杀手姑娘,还请你隐去身形,在暗中策应,至于你……”
槐安看着夏生,笑道:“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可不放心,你便与我押后吧。”
至于剩下的平南侯、靖哥,以及宁征三人,则走在了队伍的最中间,靖哥当然是为了贴身保护平南侯,而宁征嘛,则纯粹是占了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便宜,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乖乖待在平南侯身边最安全。
一行人就这么重新上路了,虽然没有了马车代步,但除了平南侯和宁征之外,剩下的都不是普通人,所以队伍的行进速度并不慢。
片刻之后,墨临也回到了队伍中,却遗憾地表示,弩车虽然被毁了,可现场也没有留下半个活口,线索就此而中断。
槐安思索了片刻,再度下令道:“此事不能马虎,待之后回到御前,陛下定会让我们彻查此事,你现在回去带一些弩车的碎片,再找两支完好无损的弩箭,以备将来呈交陛下。”
“是!”
墨临再度离开了,而与此同时,槐安却一把抓住了夏生的胳膊,冷声道:“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更不要试图逃走,否则,即便你对我们有用,我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夏生一愣,随即感觉到槐安几乎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自己的身上,于是夏生的心中立刻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缓缓低下了头,嘴唇微动,但说出的话,却只有槐安才能听得到。
夏生问槐安,他还撑不撑得住,言下之意,便是觉得对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这句话若是传到在场其他人的耳中,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槐安身为堂堂裁决司掌旗使,权柄无双,一言便能定人生死,而从他之前掌心中所绽放出的幽蓝色光芒来看,更是一位传说中的武尊境强者,即便放眼整个大缙王朝境内,能有资格与之为敌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他有什么是撑不住的?夏生为什么觉得他撑不住了?
要知道,从夏生见到槐安至今,只有刚才在遥空破弩车的时候,槐安才堪堪显露了自身实力的冰山一角,而他真正的出手,也只有那一次。
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与敌人交过手,更不可能因此而受伤,那么,夏生是从何判断出此时的槐安已经有些油尽灯枯了?
原因很简单,槐安的破绽正是源自于他的“不出手”!
早在众人还在马车中的时候,夏生便回想到了一件他觉得异常古怪的事情。
还记得那日在黑水镇李老伯家中,平南侯突遭三位王级强者的袭杀,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程立然,然后是靖哥和墨临。
在意外发生后,这三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赶到了平南侯的身边,最后靖哥及时救下了侯爷,而程立然与墨临则合力击杀了其中一位灵王,并向逃走的两名刺客追击而去。
那个时候的槐安,在做什么?
他来到了夏生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角,不让他离去。
乍看之下,这个举动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当时夏生已经承认了自己善堂客卿的身份,如果那三个来自血剑盟的刺客真的是善堂派出的话,那么夏生自然也有可能是刺客团中的一员,与对方来个里应外合,对侯爷不利。
可细细想来,槐安此举的逻辑却是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当自己所保护的对象遭遇袭杀之时,槐安最应该做的不是严防夏生有所异动,而应如程立然他们那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平南侯身边,将他救下!
以之前槐安所展露的武尊境实力来看,那日如果他肯出手的话,那两名武王又哪里跑得掉?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不是他不想出手,而是出不了手!
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夏生很快便做出了自己的初次试探,他表明了自己的医者身份,看似是想要替老侯爷诊断,实则是想要看看槐安的反应。
果不其然,槐安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当槐安用反手抓住夏生手腕的时候,夏生的指尖,也正好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于是夏生能够彻底确定,这位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掌旗使,其实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而是一直在虚张声势!
可槐安为何愿意将如此重要的信息告诉夏生?
别忘了,夏生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甚至其善堂客卿的身份,还很可能成为槐安的敌人!
只可能是因为,槐安不相信场中的其他人。
如果要说得更加具体一些,便是相比起夏生,槐安更不信任另外三名来自裁决司的同僚!
夏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办法去询问,所以他将这个秘密压在了心底,直至刚才马车遭遇狼群和弩箭突袭的时候,他终于看出了些端倪。
槐安将靖哥留在了自己身边,留在了平南侯的身边,而将墨临支开了。
也就是说,在槐安心中,只有靖哥是值得信任的!
而在走出马车之后,槐安立刻做出了极有针对性的布置,他三番两次支开了墨临,并将程立然安排到了最前面开路,为的,便是不让对方察觉出自己的虚弱。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些撑不住了。
听得夏生询问,槐安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千万不要露出破绽,否则,如果我死了,你肯定也活不了。”
夏生对此不置可否,开口道:“之前从你的脉象显示,似乎是在破镜之时气海受创,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行激发体内武气,你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槐安摇摇头:“墨临已经对我生疑了,一路上都在默默观察,如果我再不出手,恐怕只会更糟。”
夏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疑声道:“我以为,你们裁决司是铁板一块。”
槐安不禁笑道:“但凡有人的地方,便有权力争斗,程立然不是我掌旗营的人,而墨临觊觎我的这个位置已经很久了,当我强大的时候,他们自然只能选择臣服,可一旦我发生了意外,嘿嘿……恐怕过不了多久,韩儒便会力保墨临当上新的掌旗使……”
夏生一愣:“韩儒?掌剑使韩儒?”
槐安点点头:“程立然也是掌剑营的人,此番护送平南侯回京,事关重大,首尊当然不会放心让我一家独大,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若是掌剑营的人要负责什么要案,我也会安插几个人进去,只是没想到,这次……”
闻言,夏生只能苦笑道:“原来如此,在这荒郊野岭的,你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最后他们一定会把罪责扣在我善堂头上,且不说我作为一个见证人,他们一定会杀我灭口,即便只是为了用我的身份来栽赃善堂,我也必须要死。”
槐安轻咳了一声,随即迅速擦掉了嘴角的猩红,开口道:“我很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夏生叹了一口气:“可是,以你现在的情况,真的能撑到洛阳吗?”
“自然是撑不到的……”槐安伸出手,将一个空瓶子递还到夏生手中,话锋一转:“好在你配的这瓶药,的确有些作用,所以,我们只需要撑到茂陵郡,等进了城中,他们便不敢对我动手了,届时,我自然会想办法甩掉他们。”
槐安的这番话刚刚落下,墨临便突然从众人身后赶了上来,手中拎着两支完整的弩箭,以及弩车上的一些零碎部件。
但最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当来到槐安身边后,墨临竟一改之前冷漠的样子,眼中仿佛带着灿烂的笑意。
“大人,东西都拾来了,您要不要看看?”
墨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槐安眼中的异色,仍在继续说道:“大人,属下在弩车旁边,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不知可否请您移步过去看看……”
槐安缓缓松开了夏生的胳膊,问道:“什么东西?”
墨临摇摇头:“属下也说不好,但直觉告诉我,很可能是与敌人身份相关的重要证据,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需大人亲自定夺!”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别说是槐安,就连夏生心中都不禁升起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槐安微微一笑,开口道:“既然如此……”
“立然、阿靖,你们二人留在原地待命,保护好侯爷,我随墨临去去便来。”
槐安的当机立断让墨临有些措手不及,她悄悄向程立然使了个眼色,后者却显得有些惊疑不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突然插进来一句话。
“不如我也跟着你们去吧,既然你口口声声称这一切都是我善堂中人谋划的,总要让我看到证据才是。”
槐安笑了笑:“如此也好,虽然我觉得对方恐怕并不会留下太多线索,但我可不敢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上次便是因为我的一时大意,险些酿成大错。”
言罢,槐安也不给程立然和靖哥说话的机会,当下对墨临示意道:“你带路吧。”
墨临的眼底悄然闪过一丝犹豫,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道:“在查案方面,程大人也颇有手段,属下觉得,是不是让程大人也……”
槐安不等墨临说完,便果断摆了摆手,说道:“不可,若此处只留下阿靖一人,我不放心,万一这便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槐安的理由令人无可辩驳,即便程立然已经意识到了墨临所传递给自己的信息,也无法再有所行动。
因为墨临还没有能够最后确认槐安的身体情况。
所以她不敢当场翻脸。
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程立然也不敢轻易对槐安出手。
而这,便是槐安最后的机会。
程立然的过度谨慎有些出乎了墨临的意料,于是她只好选择了暂时妥协,当即点头道:“大人说得有理,请跟我来。”
片刻之后,墨临带着槐安和夏生回到了密林之中,来到了一架破碎的弩车旁边。
槐安负手而立,慢步踱到弩车前,问道:“你刚才说,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在哪里?”
墨临沉吟了片刻,指着车辕上浅浅的剑痕,开口道:“之前大人认为这些弩箭并非来自于军方,而是私人所造的,但我却发现,这架弩车的坚固程度似乎并不逊色于正规军的配备,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善堂私调了军需品!”
如果墨临的这番推测属实,那么如今善堂除了克扣军饷之外,便又加上了一条滔天大罪,私调军需,可是要诛九族的!
闻言,槐安终于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太着急了。”
墨临面色一僵,疑声道:“大人说什么?”
“我说,你还是太着急了。”槐安摇摇头,目光如炬:“你根本不是发现了这架弩车的固若金汤,而是看出了我之前所激发的剑气,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所以你才会那么急着想着将我带回到此处,便是希望与程立然合力,把这里作为我的埋骨之所,可惜,你实在太着急了,而且,太过贪心了。”
“你希望在杀死我之后,再继续完成首尊交代下来的任务,将平南侯送回洛阳,所以你刚才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将我引到了这里,或许是想要等我死后,把这个任务当做你晋升的筹码?”
“而且当时的你只是心中起疑,并未能完全确定我的身体是否真的出了问题,因此你才会故意指出了车辕上的那道剑痕,为的,其实是想要看看我的反应,只要我露出半点破绽,你便能得到最后的确认,并在回去之后与程立然联手,让我死在这漫漫回京路上。”
“可是……你还回得去吗?从黑水镇一路来此,我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将你二人分开,却不曾想,时至此刻,你竟将其亲手送到了我的面前!”
槐安的声音很轻,但他的这番话却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墨临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慌乱,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到最后,却是半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解释都是没有用的。
尤其当她面对的这个人,是堂堂裁决司掌旗使的时候。
于是在下一刻,墨临突然笑了:“大人果然不愧为我裁决司三大巨头之一,没想到,我只犯了这么一个小小的错误,便被您利用上了,并且成功扭转了局势,只是,我很好奇,如今的您,真的还能留下我吗?”
说着,墨临立刻抽出了腰间的软剑,体内的碧绿色武气冲天而起。
槐安对此不以为然,眼中仍旧一如既往的镇定,他轻轻抬了抬手,笑着道:“或许以一对二有些困难,但如果只是你一个人的话……”
墨临并没被槐安所展现的沉稳所迷惑,一步步向着对方靠近,开口道:“是么?可若是依着大人的性子,若是能杀死我的话,应该早就动手了,又何必陪着我说了这么多废话呢?”
槐安眼中带笑,言语中透露着无比的纯真:“因为,我需要吸引你的注意力啊。”
话音落下,墨临的瞳孔骤然紧缩,因为她突然惊觉,自己一直都忽略了场间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夏生!
可此时入眼及处,哪里还有那位善堂客卿的影子?
危急时刻,墨临的感知变得极其敏锐,她蓦然转过身,正看到一道黑影向着自己急袭而至,她下意识地挥动了手中的软剑,向着身后挥斩而去。
“嘭!”
一道轻微的碎裂声自墨临的耳中轰然鸣响,宛如地狱冥使的呜咽,随即一片纯黑色的水气在她的眼前弥漫开来,将她的视线模糊,再也看不到天明。
与此同时,夏生从树影中现身出来,看着地上那具急速腐朽破败的尸体,冷笑道:“还以为你会聪明一些,没想到跟靖哥一样蠢。”
槐安的目色中闪过一丝凝重,随即摇头道:“这般偷袭的手段,恐怕对程立然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
“我知道。”夏生将目光挪到了槐安的腰间,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一位剑尊,是么?”
“不错。”
“如此,我想借你随身佩剑一用。”
刹那间,槐安的眼神便变得无比的锐利了起来。
“还撑不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