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伍章·须磨之旅（八）
再次睁开眼时，发现我还坐在那具纸人面前，与它潦草的双眸对视。昏黄的灯光和摇晃的影子渐渐拉回我的思绪，我还看见鸦羌丸坐在一边，入神地观察着纸人，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摇晃摇晃脑袋，试探性地问道：“鸦羌丸，刚才有发生什么事吗？”
“嗯？指什么？”
“算了……没什么，走吧，别看了，也看不出什么来。”我说着站起来，拉着鸦羌丸离它远远的，看来这纸人的怨念真的很强，还是不要靠近为妙。
我重新坐到桌前，回忆着方才经历过的一切。
这时，里屋的帘子被掀开，曾夫大人端着饭碗靠在门框上对我道：“对了，别靠近那个纸人，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除了那个，其他的都可以碰……大概吧。”
您为什么不早说。
我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安人说过的话，紧忙问道：“那个，曾夫大人，我有一事请教。”
“嗯，你说。”
“所谓的秀姬一支……真的像我看的这些记录那样吗？是不是他们也，也有自己的理由……”我不知应该如何表达我心中的疑问，但我忽然对秀姬一支改观了，也许他们不是造反的恶人。
曾夫大人愣了一下，放下饭碗，坐在我面前：“你还真是，和你父亲一个样啊，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嘛。诚然，先皇对于秀姬一支给出的解释是造反的奸臣贼子，但在大家眼里，他们不是。你也知道了，秀姬一支要推翻统治，结果被先皇召集各方集体镇压。其中平葵府几乎大半人都出动了，其中就有你父亲。可实际上，镇压秀姬一支的队伍里，大家都或多或少对他们也有些许认同。嘛，毕竟在平葵府的大家家里基本上都有点钱，被家族压迫多了，就有了反抗的心思。”
“那为什么还要对秀姬一支动手……”
“没办法啊，先皇的命令，面对秀姬一支如果不动手的话，将会面对可怕的惩罚。嘛，谁教你父亲实在是太厉害了，先皇以你们整个梓原家族威胁他，让他成为了自己的心腹、铲除秀姬一支的主力。你也看到了，他立功不少。那段时间他的精神状态真的很糟啊，想要保护家人的心和不想杀人的心，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保护你们。”
……以我们整个梓原家族威胁爸爸？我藏在袖子里的手颤抖地握紧，难以置信地问道：“我……我是爸爸的累赘吗？”
“啊……”
我的问题使曾夫大人发愣，他忽然感觉自己说多了，慌乱地安慰我：“啊啊……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先皇的手段可多了，你父亲正义感那么强，能做到让他杀那么多不想杀的人，证明还是有别的原因的。别，别哭啊……啊，没哭啊，那就好。哎呀，当年大家就都羡慕你父亲，说他有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儿，看来还真没说错啊。”
我没接着这个话题继续，再这样下去也只是自找没趣，于是我便试探性地问起了曾夫大人对于秀姬一支的态度。
“我？你肯定早就看出来了吧。我前面也说过，我们这群人，基本上都是受贵族家族压迫惯了的，当年全都是一群愣头青，遇见秀姬一支这样反抗的组织，自然多少有些向往了。菊曜久认识吧，天璇院的神祇官，就那个个子特别矮，脑袋后面还有两缕奇怪的头发的那个家伙，当时要不是他哥拦着，估计早就献身秀姬一支了。你且看你认识的哪个贵族对当下的生活不满，哪个贵族就待见秀姬一支。就好比你是一个商人，有另一个同行抢了你的生意，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把那个同行给赶走了，你不会很喜欢这个人吗？是一个道理。”
原来是这样，那么曾夫大人也是支持秀姬一支的了，毕竟明明自己也是贵族，却仅仅因为是双生子就被弃养在这种地方，无论是谁也无法忍受的。
只是我没有想到记录里人人喊打的秀姬一支，居然会有这么多支持者。可以说大半个朝廷都是支持他们的了。也就是说，如果先皇不采取那些措施的话，秀姬一支甚至有可能会成功。
秀姬一支，真的好厉害啊，它不过是被降为臣籍的皇子公主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却有胆量与最强大的力量碰撞，追求自己的正确。为了自己的理想，哪怕粉身碎骨也浑然不怕。
最后看看时间，我也该回去了。曾夫大人准备送我，临走前，我又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曾夫大人，您一直都待在这里吗？”
他噗嗤一笑：“怎么可能，那不得浑身长草啊？不然我的钱和饭哪儿来的，我父亲怎么可能好到给我定期送钱。我只要没事，都会改变容貌去和渔民们一起捕鱼。我现在用的钱，可都是我自己挣来的。”
我握着鸦羌丸的手，将门轻轻关上，在合严门缝的那一刻，周围的场景瞬间转变，我们两个回到了地上，依旧是那片森林和那个纸人。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估计大家早都上床了吧，还是快点回去为好。
“快回去吧。”我对鸦羌丸说。
走了两步，我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纸人。
“怎么了？”鸦羌丸问道。
“不，没什么……”
但我现在并不害怕这个纸人了。实际上政大人还是把安人当成朋友的吧，不然的话，也不会把这个坠子给我了，更不会扎这个纸人了。那，纸人，就麻烦你陪着安人了。
“安人大人，我先走了，谢谢您。”我牵起嘴角，微微一笑。
「嗯，好啊，有空记得来看我哦。」在我与鸦羌丸离开后，那个模样与曜久大人相像的少年站在纸人身边，目送我们离去。
离开了树林，木屐踏在软绵绵的沙滩上，月光倾泻而下。我望着祥和而宁静的大海，看海浪卷着月光，将它同星辰一同冲上岸，忽然能够理解安人喜欢海的原因了。
海洋包容万物，与天空融为一体，它由无数小河流汇聚而成，流向尽头，却又从尽头翻滚回来，向往大地。海洋看不见边际，所谓的边际对于它来说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到我永远也无法到达。
有人告诉我，我们生活的地方，原来是一片汪洋大海，直到后来才出现了我们脚下的陆地。这样的话，海洋便是我们的家乡了，此刻回到了家乡，心情自然平静下来了。
此时的晚风已经温暖起来了，从身后拂过我的头发，吹向海洋。
风有没有它要到达的地方呢？
这时，一声尺八的声音顺着风传进我的耳朵，打破了这份温柔的宁静。不知为何，我感觉这声音有些不祥，立刻将自己从看海的心境中拉出来，警惕起来。
只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黑发黑衣、手持尺八的青年，站在月光之下，呆滞地看着我与鸦羌丸，缓缓吹奏手中的乐器。鸦羌丸察觉到不对劲，紧握住锁链，挡在我身前。
我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家伙，是安人记忆中的“尺八之子”。
也就是使师兄他们恐慌的那个打破封印逃出来的妖怪。那日站在门外的奇怪男人也是他。
尺八之子真的跑出来了，要赶快回去报告师兄才行。但目前看来这家伙似乎只是力量强而已，自身没有什么智力，连人话都不会说，与其他普通的地缚灵或者是物化妖无异吧……
大概是这样的。
但是连政大人、竹内大人、安人三人联手才趁其不备草草封印的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尽管那时候的三人还是孩子，但他们的能力也不容小觑。
鸦羌丸看透了我的心思，给了我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主人，这里交给我吧，你快回去报告给你那个红毛师兄。”
“可是，鸦羌丸你……”正要担忧他的安慰，忽而想起他可是大妖啊，区区尺八之子算得了什么，便放下心来准备往回安村跑。
但尺八之子瞅准了时机，尺八的乐声焕发出巨大的力量，化为利刃朝我袭来，鸦羌丸眼疾手快甩出锁链，与其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摩擦出火花。鸦羌丸没有乱阵脚，轻轻拍一下我的肩，握着锁链冲上去，穿过了尺八之子的身体，那凝聚了妖力的锁链爆发出的黑雾，砍下了尺八之子的头颅。
好厉害，这就是大妖的力量吗！
以前都没有机会见识一下，现在看来，鸦羌丸跟了我真属屈才了。
本以为尺八之子就这么被轻松解决，不需要叫人了，但没想到那家伙没了脑袋，只是缓缓弯下腰，在地上摸索，摸到了自己的脑袋，将它重新安回脖子上。
安，安回去了……
“哎呀，有点棘手啊，主人，还是要麻烦你回去叫人了。”鸦羌丸的语气很冷静，还有一丝玩味的态度，我还未从“脑袋还能安上”这个点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恍惚着点了点头，转身用最快向回安村奔去，不敢拖延时间，生怕鸦羌丸因此受伤。
待确认过人已经离开后，鸦羌丸收起锁链，语气冷淡起来：“我说，那个一直躲着的家伙，差不多能出来了吧。”
树林中的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抱着一个大木盒慢吞吞地走了出来。鸦羌丸偏头看去，那是一个有着白色双眸的少女，衣着华贵，神色悲伤：“原来你一直都知道，为何方才不揭穿我？”
“方才揭穿你的话，我那个多愁善感的主人可接受不了。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
鸦羌丸说着，看着尺八之子拖着伤，慢慢地朝少女移动去。少女很好心地扶过他，便又十分礼貌地行礼：“我的名字叫做舍夜有姬，是者东华三大人的使者。”
鸦羌丸神色没有变化，而是问道：“哦，是么，有何贵干？”
舍夜有姬没有因为对方冷淡的态度而愠怒，而是礼貌性地一笑：“是这样的，者东大人有一事托我与您商议，这件事事关南止小姐，也事关您自己。”
“关于主人？”
“是的。”
“无妨，不必商议，我自然会保护好主人的，无论谁来都一样。至于我自己，怎么都行。”
“那可不一定，您听我讲完。”舍夜有姬说着，笑容逐渐得意了起来，“者东大人，有能力将您身上的那个「诅咒之子」的印记消除哟。”
提到这个，鸦羌丸忽然震了一下，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撼动了鸦羌丸，舍夜有姬抓住这个机会，继续道：“正因为是诅咒之子，您才给南止小姐带来了不少麻烦吧，想想看，她会因为您而遭受很多非议对吧，况且，还会有可怕的诅咒不知何时会降临到她身上。”
“只是消除印记而已，又不是……”
“者东大人有一切办法，”舍夜有姬打断了鸦羌丸，“因为——他可是初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