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肆章·完美的神明与叛逃者(九)
接下来我的工作便是每天重复着已经学会了的舞蹈,虽然每一个动作我都能做得很标准了,但春樱宴那么大的场面,一定要展现出最完美的一面来。等我完成了这件事,就能心安理得地住在高天原抓叛徒了。
余下的日子,先生只说我都会了,也用不着教我了,慢慢来,不着急。话是这么说,可我怎么能不着急,庆日香大人那么信任我,辉镜大人也那般欢喜地给我做衣服,我若是让他二人丢脸了怎么办。
……
……说起来,一直以来,我好像一件事情也没做成,我从未让任何人感到自豪过,无论是北桥前辈,还是荣小姐,甚至是义,我都比不过他身边的什么亲王、什么大将、什么皇子朋友。
我忽然想到了爸爸妈妈。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最好的呢?
最后一日我练舞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见爸爸妈妈又有了一个女儿,那个女儿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唯睫毛是白色的。她处处都比我优秀,就连性格都完美无缺,谈吐文雅,待客也毫不怯懦,面对义时也比我更会处理。无论哪方面都那么优秀。我知道她是云目谨,是来替代我的彼界者,但是,她或许,比我更适合做呈一郎的女儿吧,我想。
我默默地后退一步,一不小心一脚踩空跌入一个人的怀里,回头一看,是爸爸,他撑着我的手臂,笑道:“无论怎么样,小南你都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可是,可是……”我哭哭啼啼地转身,“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到……”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揉着我的脑袋,笑容看上去十分无奈,似是在说“不是这样的”。
我睁开眼,听见屋外传来细弱的谈话声,听不太清,但隐约能听出来是义与庆日香大人的交谈。
“南止她这两日累坏啦,所以云目谨那家伙才能趁虚而入,哼……方才可多亏您了。”
“不,这也是我分内的事,修改梦境这种事我既然能做到,为何不做?”
“是嘛……对了,麻烦您去看看她吧,我不太方便出场,以及我想麻烦您帮我带句话……”
不一会儿,庆日香大人出现了,看见我,露出欣喜的微笑:“上午好,南止大人,这两日练舞辛苦您了。”我回忆起两人的对话,酸涩感涌上鼻尖,嚎啕大哭起来。我不知我哭的意义在于什么,但这种不明就里的哭嚎让庆日香大人慌了神,想进屋安慰我却不敢进,手足无措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赶紧抹抹眼泪,来到帘前,对方帮我落下帘子与我谈话。我道:“这么长时间了,还未找到神灵琴,真个对不住您……”
“不,”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应当是我对不住您,这点私事,还要麻烦几位客人大动干戈地去寻找。”
“私事?”
“是的。曾经,天照大神因与须佐之男闹别扭,躲了起来。高天原不能没有太阳,于是我们和着樱花,在春日里一同奏乐起舞安抚她的情绪。那时她的弟弟月夜见尊将她的琴借予了我,天照大神很喜欢我的乐曲,便将那琴送给我。那便是神灵琴,而当时的场面也以宴会的形式保留下来,即春樱宴。”
我惊叹一声,原来春樱宴与神灵琴的来头这么大。说起来,平葵府的老阴阳师还给我讲过,神乐舞的前身也是这件事。这么想,天照大神居然像个任性的小女孩一样,需要两头一起哄她才管事呢。
庆日香大人继续道:“所以,神灵琴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已经许久没见过天照大神了,自我儿时起,她便像长姐一般照拂我们。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于是每年春樱宴,我都会奏响神灵琴,希望她听见琴声,能想起我这个软弱无能的弟弟。抱歉,可能是风山渐有意隐瞒,请几位忘掉这件事,不要再着凉。为了我的一己之私,使得几位压力这么大。”
我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风山渐大人真是比传闻中还要重视朋友啊,但他就算是如实告诉了我们,我们也会帮忙找琴的,这么骗人,我反倒不想找了。不过欺瞒我的不是庆日香大人,所以我也没有必要这样赌气,于是我道:“不,庆日香大人,我能够理解您的心情,所以,请您允许我继续帮您找琴。”
就像我总希望爸爸能够听见我的呼唤一样,相信庆日香大人也抱有这样的期待,努力地唤着他想要寻找的人吧。
他没说话。
许久,帘子对面的人才稍稍抽泣了一下:“真的是,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报答您了……”一会儿,他才止住了感叹,对我道,“对了,不久前,义大人拜托我给您带一句话。”
是在屋外义交代的那件事吧,我知道。
庆日香大人郑重其事地咳了一声,模仿着义的语气道:“南止啊,作为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可能比其他人差呢?你永远是最好的。你尽管往前走好了,别回头,记住了,你的身后,尽是支持你的人。”
——
下午我按照和风山渐大人的约定去了八日院,在去之前我还特地问了一下鹤,八日院在哪里。她却十分惊讶地问道:“八日院早就荒废了啊,是好长时间之前的春日宴场地,后来场地搬到了别的地方,那里就废弃了,您问那里做什么?”
我挠挠头,随便找了个理由:“啊……方才我听两个侍女提到那里了,我寻思我没听过,就来问问你。”
“是么……也是啊,每隔一两个月还是会有人去那里打扫的,所以经常有人抱怨啦。上上次就是我去的,到处都是蜘蛛网,谁都不乐意去。”
我不知道我在隐瞒什么,但我明白,风山渐大人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或许是什么秘密。况且到时候只有我们两个,我也好问他关于神灵琴的事情。那件事我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倒有些小心眼。
我站在八日院内,这破房子果然已经荒废很久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长了青苔的木头架子,还有从石头缝里长出的杂草,屋顶还漏了个大窟窿,阳光刚好投在最中间的天照大神的雕像身上。这种地方,我觉得北桥神社和这里有一拼,但我不知北桥前辈是怎么在那生活下去的。
我靠在天照大神的神像后面,等着风山渐大人来。等了一会儿,听见一阵脚步声,我刚想出去,却听见这脚步声是两人的,立马止住了身子。
“今日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是一个很熟悉的女声,但我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有约嘛,借的他的身份。”是风山渐大人的声音。
那女子的声音,我思考了很久,这才想起来,那居然是橘姬的声音。我身子震了一下,随即用牙齿咬住下嘴唇,让自己不要发出声来。风山渐大人怎么会和橘姬在一起?那个杀了十二耀姬和我爸爸的女人,怎么会和风山渐大人在一起?
我抱住双臂,浑身发抖。橘姬却道:“哦?好强大的杀气啊。”
下一瞬间,橘姬那张恐怖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诡异地咧开嘴:“哦呀,你来了啊。”
我吓得“啊”地尖叫了一声,一个翻身躲开,暴露在神像之外,风山渐大人见到我,十分震惊:“南止?你,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原来你就是那家伙约的人啊,”橘姬微微一笑,“哼哼,倒是很有意思呢,只能说不愧是‘朋友’吗?喂,那边那个自作多情的家伙,你不会真把她当成朋友了吧?”
被称为“自作多情的家伙”的风山渐大人并不恼,只是咯咯地笑,“谁知道呢。”
这两个人的谈话让我一头雾水,但我此刻不该想别的,逃离这里才是最重要的。这时,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肩膀,将我带出了屋子。我摔在屋外的地上,啃了一大口泥,定睛一看,曜久大人居然站在我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橘姬。
“曜,曜久大人……”
我对曜久大人的到来十分意外,我不知他为何知道我在这,况且他居然能到这里来救我。我本来想问,但当我站起身时,却感觉他身边的气温极低,那双平时炽热的眸子,在映出橘姬的那一刻,忽然变得没了温度。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曜久大人,不由得感到害怕。然而对面只剩下橘姬,风山渐大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曜久大人道:“橘姬姐姐,好久不见,你居然还没死,哥哥当初真是手下留情了。”
“呵,他手下留情?”橘姬冷笑一声,“是你那个废物哥哥打不过我吧,从小就被我压一截,他不嫌丢人吗?”
怎么又是我一点也听不懂的对话?我不满地揉揉太阳穴,猜测这对话的意思。
曜久大人没回答,只是他看起来被激怒了,喉结上下滚动,吐出一句话:“像你这种烂人,不配评价我哥哥。”但见他举起手,折扇打开,在空中画出一个六芒星的图样,背后竖起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法阵里外转了一圈,六个角飞出无数个同样颜色的光球,朝橘姬袭去。橘姬轻盈地躲过,一路奔跑闪到了我的身侧,我正要拔刀应对,曜久大人却按住我的手,轻声道:
“归命,「日曜朝御京」,一式,「衍光」。”
我二人周围,立马竖起一道光墙,将橘姬挡在外面。我惊叹于曜久大人的速度,换做是我,别说阴阳术了,估计刀还没□□,人就先死了。
橘姬落在地上,注视这道光墙一会儿,说道:“这么多年,你变强了不少啊。呵呵,流着鼻涕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的小屁孩长大了。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你的,你没有彼界者,我便是你的彼界者。”
她撂下这句狠话,便逃走了。曜久大人收起术式,叹了口气。看来那家伙果然被曜久大人吓到了,直接逃掉了,不愧是曜久大人……本来我是这么想的,身边那人却道:“不,她离开是有原因的,现在的情况对她不利,与我没关系。她的队伍中出现了叛徒,继续打下去,她不会赢。”
“叛徒?”
“嗯,这是我听到的。但是叛徒是谁,我不知道。”曜久大人的眼神有些暗淡,十分失落的模样。我晃晃他的袖子,问他没事吧。他摇摇头,叮嘱我小心些,目前橘姬大概是不会再找我麻烦了。说完这句话,他又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放心我,问道,“我说,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吧?”
“倒是没什么问题……”如果橘姬不回来的话,我大概率是能活着回去的。
曜久大人点点头,便叮嘱了两句,狼狈地离开了,那样子,好着急啊。
我目送着他离开,忽然想到,风山渐大人去哪了?方才他明明还在这里。因为曜久大人说橘姬不会再来了,我便放心地走进屋内寻找风山渐大人的身影。他究竟去哪了,叫我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从头到尾我都没听明白一句话,甚至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回过头,忽然瞳孔紧缩。
门口站着一个少年,背着光。少年有着一头黑色的马尾和同样颜色的眼眸,脸上还有水波纹。此刻他穿着方才风山渐大人的白色唐装,怀里还抱着一把琴,那是神灵琴没错,但,这个少年我认得,
只是,那张脸我晓得,名字却回忆不起来。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忽然,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
“怎么会是你啊……幸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