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肆章·完美的神明与叛逃者（八）
接下来又过了两日，日子依旧是那样，神灵琴和叛徒的事没有一点进展，我的舞蹈也没有任何突破。一切看上去，似乎在平稳前进，甚至有些下落的趋势。
午后，我练了一上午的舞，累得不想动弹，回到房间里就躺在榻榻米上，想要睡个午觉。但是不知是不是累过了头的原因，翻来覆去，无论怎样都睡不着。
既然睡不着，那还是出去吧，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总不能我在这里无所事事地睡觉吧。
我撩开帘子，瞬间睁大了双眼，本来应该鸟语花香的庭院，却被水神神界的浅蓝色代替，放眼望去，我所能看见的地方都如水一般澄澈，水面与天空连接在一起，区分不出颜色。
“诶？”我走下缘侧，穿上木屐，环顾四周，忽地一转身，身后的房间也不见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浅蓝色，无论朝哪里看，都是这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来到水神神界，难道风山渐大人一不小心又将我圈进神界里了吗？
但，也不一定都是蓝色。我看向了远处枫红的鸟居，那一点小小的红在整个蓝色的神界里格外显眼。
总之先从这里出去吧。
我迈开步子，脚踩在地面上，踏出涟漪，朝鸟居跑去，生怕跑慢一步，那鸟居就不见了。那抹红色离我越来越近，我伸出手，就在要触碰到鸟居的那一刻，忽然，背后一个人叫住了我。
“南止。”
我回过头，那人有着黑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眸，还有脸上的水波纹。是风山渐大人。
“风山渐大人，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您把我叫到水神神界里来……”
“把你叫到这里……嗯，是啊，是很重要的事情，是一件只能你来回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他忽然小声地自言自语起来，我不由得歪头，今天的风山渐大人好奇怪啊。但既然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那水神神界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可以和我聊聊天吗？”风山渐大人的声音十分轻柔，好像生怕吓到我一般。
“诶？当，当然没问题。”
话是这么说，但我看到他那副为难又有些没落的样子，估计不止是聊天这么简单吧。
“南止，对你来说……朋友是什么呢？”他的问题十分直接，我早听说水神大人十分注重友情，但我也没想到他会这般开门见山地问我这种事，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我觉得，或许朋友……”
朋友……究竟是什么呢？
“总是无时无刻地想着对方，情绪会被对方牵动，看到对方了一切难过的心情都会烟消云散，无论对方做什么，就算不支持他，也会认为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这样子的两个人，我想，大概就是朋友吧。”
“噗……”风山渐大人苦笑起来，“那真的是朋友吗，总感觉很像恋人。”
“不，不是这样！”我急得红了脸，“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告诉我的，不仅是恋人，还有朋友，就是那个……”我说到一半不会说了，风山渐大人问我道：“那你觉得，你和我是朋友吗？”
“诶？怎么说呢，这个……”我怎么敢跟神明大人并肩啊，但既然他这么问，那就一定是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了，“我希望是这样的。”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哈哈，是么……可能，你只是因为我不是我，才这么说的吧。”
我没听懂，不断揣测着他这话的意义。什么意思？或许他想说，我因为害怕他水神的身份才这么说的？想到这里的我立马摇头，但对方却笑道：“不，谢谢你，只是这样，也足够了。南止，我拜托你一件事，两日后，可以到八日院去吗？我需要告诉你一些秘密，别跟别人说。”
“啊，啊……我，我知道了。”
“谢谢。”他说完，转过身去，“和朋友聊天真的很开心，请你记住我。”
我睁开眼睛，躺在榻榻米上盯着天花板看，最后拽着被子盖过脑袋，整个人缩在被窝里。我不知道方才那些是不是梦，但那时候的风山渐大人，看上去真的十分孤独，十分没落。
“不对，不是这样的。”
先生摇摇头，我一紧张，脚踩到衣服后摆，一屁股摔在地板上。这可比摔在草地上疼多了，我疼得龇牙咧嘴，先生无奈地扶起我：“没关系吧？”
“没，没关系，我现在完全没问题！”我站起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请先生指点，然而对方却道：“你动作戾气太重，太用力了，明明每个动作都已经记熟了，却始终无法在技巧上更进一步。这和春樱宴的气氛不太符合啊。”
我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这神乐铃几乎快赶上我的刀沉了，每每握住神乐铃，都感觉像是在握吉村清六道站在战场上一般。我无法理解，无法理解《竹屣》的真正含义，也无法理解幸福的人在歌唱时究竟在想什么。一直以来，我都只是模仿着先生的动作，却始终没有真心实意地投入进去。
我个粗人能投入什么啊，我不由得叹气，眼看着离春樱宴越来越近了，神灵琴也没找到，叛徒也没抓到，我的舞也没练好。
庆日香大人会经常来看我，他见我一直都这幅样子，便叫我晚上吃过饭后去找他。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在晚上，还是把一切都交给鹤之后，乖乖去找他了。
我提着灯找到了庆日香大人，他带着我不知要去哪。路上，两个人边走边闲聊，我问他要带我去哪，他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总之，就是能帮助你的地方。”
“这样吗……”庆日香大人想方设法帮助我，我却还没找到人家的琴，我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庆日香大人，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神灵琴，眼看着离春樱宴越来越近了。”
“啊，不，本就不是该交给你们的任务。南止大人能保密，不让外人知道神灵琴被偷这么大的事，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啊，到了，就是这里。”
庆日香大人忽然站住，此时我们两个来到了一片林中，拨开树叶和灌木丛，映入眼帘的便是无数飞在半空中，散发着光芒的萤火虫。微弱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模模糊糊，但那样的颜色，却映在了我的脸上。
我欣喜地走过去，置身于萤火虫之间。庆日香大人走到我跟前，神秘地对我一笑：“猜猜，哪些是假的？”
“诶？”
未等我来得及思考，他便挥动衣袖，其中几只飞舞着的萤火虫立刻化作小小的烟花炸开。色彩斑斓的烟花相继绽放，一下一下、“啪咔啪咔”的，最后，慢慢地消散了。
“喜欢吗？”他问道。
我点点头，还未从方才的喜悦中脱离出来，紧接着，他又伸出食指与中指，轻轻点在我的眉心上，递来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别害怕，接下来请休息一下吧。”
下一刻，如繁星一般的金色光球连着金色的丝线围绕着我，透过金光，我看到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座房子，一男一女坐在缘侧上聊着天，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坐在一旁吃着比拳头还大的梨。
男子蓝色的眼眸看向了我，他冲我招招手：“啊，小南，你回来了，快来吃梨，你大师兄刚买回来的。”
女子轻轻咳嗽了两下，微笑道：“记得先洗洗哦。”
少年则把一旁没吃的梨给我递来：“姐，这个个儿大的甜，快尝尝呀！”
我抽抽鼻子，无法想信眼前这一幕，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中跌了出来，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不断地在心中念着他们。
爸爸，妈妈，枫……
眼前的场景在泪水中慢慢消失，只剩下飞着萤火虫的树林，和微笑着的庆日香大人。他用袖子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不过我愿意相信自己的能力，这种法术，我还是很有信心的。请记住，这种感觉，叫作幸福。等南止大人您，成为一个幸福的孩子了，想必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幸福。
“幸福。”
我重复着这个词语。
当我回到家，爸爸妈妈正等我，师兄买回了好吃的，弟弟偷偷藏起来给我留着。原来，幸福是这样的啊。
等到我成为一个这样的人时……
到那时，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庆日香大人！”
在高天原待着的这段日子里，我与众神逐渐熟络起来，而他们也为我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情报。那日我练完舞准备回屋休息，路上便遇到了辉镜大人，两个人闲扯起来。
他告诉我，一个少年在高天原大摇大摆地四处打听春樱宴的事情，问了好几个路人，都只问了一个问题——“春樱宴上，《竹屣》的舞者是谁？”
大家基本上都知道我了，便都答“是个阳界来的蓝眼睛小姑娘。”
明明少年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但他却像不相信一般，继续询问下一个人，一直这样，一直这样，不知疲倦似的，重复着同一个问题，着实是有些诡异。
“嘛，虽然不是啥有用的情报，但当个故事听听也不错，这也代表了南止你十分出名，出名到有人四处打听你了嘛。”辉镜大人想办法安慰我，我则扶住额头，心道以这种方式出名，可真不爽啊。
“但，也许他四处打听我不是因为我出名呢？”我沉默了好久，才忍心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打破辉镜大人对我美丽的幻想，“说不定，是因为对方盯上我了，想杀我灭口之类的？”
他摆摆手：“哈，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安心啦，只要你待在我们几个视线范围内，你就不会有事的。最起码庆日香不会让你和你那两个朋友受到伤害，他可是非常在乎身边的人的……哎，可惜了，那么好一个人。”
我立马想起鹤跟我说过的，关于庆日香大人的两个朋友，和他从小就被禁锢在明罗京的事。
“所以说，我和风山渐在那之后，成了庆日香仅剩的朋友，他真的很孤单啊，都没人愿意和被囚禁的神做朋友。希望他能彻底把那两个家伙忘掉，‘铭记’这种事，让我们来就好了。”
“庆日香大人……”
“啊，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庆日香脚上的东西的真正作用，实际上是将他囚禁在高天原。因为他是善神，所以不能让他触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事儿传得明罗京的人都知道了，还好庆日香本人不知道，不然也不能一直这么开心。”
庆日香大人本人不知道吗？
我抬起头，看着辉镜大人的眼睛：“辉镜大人。”
“啊？”
“我觉得，庆日香大人，其实很聪明。”
辉镜大人愣住了，便不再说话，那双金色的眸子逐渐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