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肆章·完美的神明与叛逃者（五）
高天原气候宜人，窗外是一片鸟语花香，而我坐在房间里独自黯然神伤。
根本就没有头绪，无论是神灵琴和舞者，还是叛徒和罗盘，这些一点头绪都没有。我躺在榻榻米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手边的神乐铃，不久前义曾来过一趟，郑重其事地递给我一只神乐铃，并道：“南止，这是我特地在我们家神社求的神乐铃，以后你在高天原走，就拿着它，保证神明大人都会很开心的。”
我毫不留情地反驳他：“你觉得风山渐大人会吃这一套？”
“……你，你就拿着嘛。”
“好吧……”
我坐起身，打量着这个神乐铃。曜久大人和义随庆日香大人查那叛徒去了，而我则在这里负责后勤。啊，真是的，明明是我的任务，为什么要麻烦曜久大人和义帮忙呢？而我则不知羞愧地躲在这里搞后勤，还这么无所事事，起不到一点儿作用。
这时候，房间的帘子上坐下一个影子，庆日香大人的声音传来：“南止大人，我有打扰您休息吗？”
我闻声，赶忙答应一声，翻过身，手脚并用地爬到帘前，伸出手要去掀开帘子，掀到一半却被他拦下：“抱歉……虽然世间没有那么多坏人，但是我希望，您独身一人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愣了一下，羞愧难当，收回了手：“抱歉……但是，但是庆日香大人是可以信任的吧？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说来惭愧……只是，您觉得，平葵府叛逃的叛徒，与盗窃神灵琴的贼人，还有诅咒舞者中将江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人？”
我思考了一下，真的有这个可能。贼人和诅咒者是在我们得到叛徒来到了高天原这个结果后才出现的，我便点点头：“不排除这样的可能，非常感谢您的雅意，庆日香大人。”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啊……嗯，真让人难为情啊……我想去看看中将江去世的地方有什么线索，但……请原谅我的愚笨，我觉得光靠我一人无法完成这件事情。”
诶？这意思是想让我一起去吗？但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啊，曜久大人不在，万一搞砸了可怎么办……但是最后心里想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么，请您允许我一起去吧。”
“诶？真的吗？太感谢了。”庆日香大人的语气里满是欣喜和激动，我懊恼地捂住脑袋，心说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说这种话，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我只能无奈起身。
跟着庆日香大人来到辉镜大人宅中，两个人走过去，只见这房间帘子卷起，房间内十分整洁，物品的一切摆放都十分规矩，就连正中间的屏风也干干净净的，完全没有看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这里便是中将江的居处了……怎会如此呢，那样善良的母亲。”庆日香大人感叹着，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我看着他，心里也十分悲伤。
从外面看这里没有问题，我便问道：“暴毙身亡，不是下毒，就是诅咒。目前看来下毒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诅咒了，您觉得呢？”
庆日香大人也同意我的观点：“的确，中将江的膳宿都是我亲自负责的，下毒是不可能的。但是诅咒的话，还请身为阴阳师的您来看看了。”
神明大人是没办法辨别诅咒的，这点我还是知道的，这也是中将江被诅咒后无人发现的原因。我跪在榻榻米上，默默地念了一句无意打扰安抚中将江，便开始搜寻这个屋子。但没什么收获。
我来到屏风后面，只见屏风后的东西摆放杂乱无章，打翻的烛灯，凌乱的衣物，还有……
我忍着恶心和恐惧，捂着嘴，向后跌去，后背一不小心撞到了屏风。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破旧的娃娃，娃娃的胳膊和腿都散落在地上，头发乱成一团，衣衫不整，还有一只眼睛被挖掉了，仅剩的一只眼紧紧地盯着我。这个娃娃身上浑身是血，更可怕的是，它的样貌简直和真人别无二致。
发现不对劲的庆日香大人赶过来，见到这娃娃，吓得退后了两步，同时也拉住我的袖子想带我走。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惊恐地看了一眼庆日香大人，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只见一个藕荷色眼睛女子的脑袋露在窗边，诡异地冲我笑着。
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人，浑身上下因恐惧和她的压迫感而无法动弹。
她，她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努力地想要回忆，大脑却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女子咧开嘴：“哎呀呀，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紫阳姬啊。”
紫……阳姬？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她化成鬼来找我了吗？但是，但是她也不该找来高天原啊……
“你以为我那么容易死吗？真天真啊。”她又开口。
是啊，能够自由运用「锦萨耶」邪术的人，铃真也怎么可能轻易杀死呢。当时我们都大意了，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现在，紫阳姬却变回了原先的样子，站在这里。她为什么来高天原？又为什么变成这样？我想不通，站起身来，抽出吉村清六道。
“你……为什么来高天原。”我问道。
她用胳膊肘撑在窗框上，答道：“因为我打算「取代」某个人，回到皇宫，过上以前的日子。你猜猜，我打算找谁？”那语气，仿佛只是我的朋友，在和我聊天而已。
「取代」？在皇宫中的贵族，且不说能力，头脑在紫/阳姬之下的，和我们一起来了高天原的……
想到这儿，我忽然站住了，许久才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开什么玩笑，他可是你弟弟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曜久大人……
“弟弟又怎么了，难道你知道我曾经经历了什么吗？”紫阳姬忽然发疯一样地念叨起来，慢慢地从窗外翻进来，走近我，“本来可以在皇宫中好好地度过一生，却偏偏要被分到什么秀姬一支。本来我也是公主，却偏偏在那之后总要看别人脸色。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我只想回到宫中，难道有错吗！只要代替曜久，我就能回家了，我也想回家啊！”
她从一开始的神神叨叨，变成了后来的歇斯底里。仿佛是谁扼住了我的喉咙一般，我喘不过气来，几年前的那个雪天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爸爸倒在血泊中，雪花毫不留情地落下，企图掩盖他的身躯。他抱着自己的断肢，茫然地看着远方，那双美丽的眼睛，第一次失去了光芒。
“神明大人啊，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
而在他面前，站着两个身影，一个是白色的矮个子，看不清样貌和性别。还有一个，我看得格外清楚。那是一双藕荷色的眼睛，还有一头乌黑漂亮的长发。
“哈……所以呢？”我喘出一口气，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柄，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意，流露出的怨气几乎能吸引数十只妖怪，那双手不由自主地举起刀，仅存的一丝理智则死死地抓着我的双臂。但那时，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我反/问紫阳姬：“这就是你杀了妹妹十二耀姬，又企图杀害自己弟弟的理由？”
难道家只是居住的房子吗？难道家不应该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的地方吗？难道不应该是，兄弟姐妹，爸爸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吗？这些简单的道理，难道紫阳姬不懂吗？我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这个夺走了我父亲的家伙。
让她去地狱里，为我的爸爸偿命，一定要杀了她，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也要杀了她。
我愤怒得心脏猛跳，浑身上下犹如被火烧着了一般，心中的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歪了歪头：“哈……紫阳姬，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不去死啊？”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紫阳姬，她瞳孔紧缩，一拳打在我的腹部上，气流的冲击将我砸到墙上。我的腹部撞到墙壁，撞得墙上的砖瓦脱落，掉了一地。我坐在碎砖烂瓦中，从额头流下的鲜血染红了视野，几乎动弹不了。
“南止大人！”庆日香大人惊呼一声赶过来，跪在我身边，颤抖着用温暖的手扶住我，我的血却弄到了他的衣袖上，他看着手上的血，难以置信地喃喃：“血……血……？”
“好了，你们父女真是一个样子，都那么令人作呕。表面上温柔又人畜无害，实际上就是个恶心的败类。”紫阳姬握着一把符咒慢慢走来。
“你这家伙……”我用吉村清六道撑着地面，强撑着站起来，“不许侮辱我父亲……对子骂父，你这贵族可真是好高贵啊，你这种家伙就不配活着。”
紫阳姬举起符咒就要将我燃尽。庆日香大人咬紧嘴唇，手在半空中划过，刹那间，紫阳姬手中的符咒散落一地，几根金丝穿过她的指缝。庆日香大人怒道：“够了！我不准任何人在我的面前伤害别人！紫阳姬，中将江也是你咒死的吧？为什么要这样做？”
紫阳姬点点头：“一下子就被瞧出来了。为什么呢？明明是我帮助的她，她可得感谢我啊，我让她再次见到了她的孩子。而作为回报，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这个回答，善神大人满意吗？”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听见一个男声，说道：“辉镜大人，就是这里！”
紫阳姬沉默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去：“火神来了，我可打不过他。那么我们下次再见。”
不，不对，什么叫下次再见？这个女人杀了我爸爸，杀了十二耀姬，又咒死了中将江，甚至之后还想要害死曜久大人，绝对不能下次再见，绝对不能……我现在就要杀了她，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要杀了她！我用尽浑身力气向前扑腾，想要抓住她，却被庆日香大人拦住，只能无能为力地骂道：“紫阳姬！下次再见，我一定要杀了你，为我爸爸偿命！！你个混账东西，给我下地狱去吧！”
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咯出血了一般，庆日香大人无奈，只能说声抱歉，掐住了我的眉心。一瞬间，我胸口的所有怨气、愤怒、悲痛都消散了，我无力地倒在地上。
还醒着，但是使不上劲，紫阳姬已经不见了，而辉镜大人带着两个侍从也来到了这里：“庆日香，怎么了这是……话说这位是平葵府来的阴阳师？到底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是血啊？”
辉镜大人身材壮硕，一头红发高高竖起，金色的眼眸闪烁着火焰一样的光芒，嘴唇下还有一颗痣。庆日香大人撑起我，对他道：“辉镜，快，快叫人，南止大人她……”
我咬着牙，想要行礼，又动弹不了，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没……关系，我，这点小伤，没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这话没错，作为阴阳师，这点小伤我都习惯了。但是最令人头疼的是，庆日香大人不知道对我做了什么，让我根本就动不了。
“不是吧庆日香，你可真够狠的。不过这种情况下还能发出声音来，真是个坚强的人类啊……”辉镜大人惊叹着，命人将我抬起来，送到隔壁房间，“这屋子多少也死过人，去那间客房吧，等你好点了，再说怎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