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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叁章·朝来夕往之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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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受义的委托,拜托名叫旅阳君的侍女去东秋寺,邀请忍冬尼姑新年时和我一起去祭典,我特地用了单指我一人的“我”,而不是指我和义的“我们”。听旅阳君说,忍冬尼姑只是沉默了一下,便点点头答应了。

    旅阳君算是贺茂神社里,除了荣小姐以外,跟我最熟的女孩了,她总能知道很多新奇的事情,还经常给我讲。

    “我听说有人在一座废弃的神社里看见络新妇了哦!”旅阳君一脸阴险的笑容凑近我,讲道。

    我倒是不相信她:“怎么可能啊,哪个男人没事儿去废弃的神社?她连食物都找不到。”

    我也没把旅阳君的话当回事儿,和她分开后,便去找义聊天解闷了。两个疼聊着聊着,我忽然严肃起来,问道:“那个啊,义……”

    “嗯?怎么啦?”

    我蹲下身去,趴在窗台上,抬头看着他:“总是无时无刻地想着对方,情绪会被对方牵动,看到对方了一切难过的心情都会烟消云散……这样子的两个人,就算是恋人吗?”

    义想了一下,随即笑道:“不只是恋人啊,还有朋友。”

    我愣了一会儿,开始脸红,骂了一句“笨蛋”,站起身来,义笑着过来拽我,我扯着袖子想走,两个人打闹时,碰到了窗台上的金银花。金银花掉在了地上,盆立刻碎了一地。

    两个人都愣住了,柔弱的花朵躺在雪地里,花瓣上沾满了雪和泥土,看上去楚楚可怜。我一下子慌了神,想去收拾,义却拉住我:“算了吧,早该蔫了的。”

    “……对不起。”

    “道啥歉呀,你别上手了,扎坏了,回头等我哥的结界破了,我自己拾掇得了。”义叹了口气,显然是心疼自己的宝贝花。忽然想到什么,招呼我伸出手来。

    我乖乖把手伸出去,手心朝上,他伸出食指,搭在手心上。触到他微凉的指尖,忽然有些慌张。

    义在我的手心上画了个不知是什么的符咒。横、撇、竖、横折、点、撇、横、横、竖;竖、横、竖、横。

    “嘿嘿,这可是我贺茂义研究好长时间研究出来的,绝对你没见过,是一种可以永远做好朋友的符咒哦。”义放下我的手,“新年快乐,南止,祝你平安比昔,百日无妖。”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有除家人以外的人对我说“平安比昔,百日无妖”。我愣了一会儿,也笑道:“嗯,平安比昔,百日无妖。”

    义被限制了自由不到一周后,终于挨到了新年。我在平葵府这段时间的俸禄都拿去修茶楼了,所以只能先动用曜久大人给我的钱,给家人买礼物了。

    我举起手里的琉璃,看着下面的挂穗一晃一晃的样子,心想义会不会喜欢。

    “啪啦”的一声,烟花在降临夜幕的天空绽放开来,耀眼的光芒逐渐消散,繁星与明月挂在天上,我的脸被染成了与烟花一样的颜色。

    “南止!来了哦!”义招着手朝我跑过来,我从石墩上站起来,对他道:“你好慢呀,忍冬尼姑来了吗?”

    义擦擦额头上的汗,显然他不提前跑着过来,就要迟到了:“我姐姐去东秋寺找她了,南止你去寺里抽签了没?没有的话回头一起去?”

    我点点头,正好我也没去。

    那家伙上下打量着我:“不过,南止你这样子真好看啊,好有女人味。”

    我低下头,看着我这一身行头,还有被挽起的白色头发,瞪了他一眼:“我平时也很有女人味,只不过你没发现而已。六花姐姐和枫先去祭典了,斋录先生嫌烦没来,咱们也走吧。”

    义一听,盼了一年的祭典终于盼来了,便领着我朝不远处的祭典走去:“好哦!去玩儿咯!”

    “哎,你慢点……”

    虽然是晚上了,但祭典依旧灯火通明,我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着面熟的脸,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我一声“姐姐”,回过头一看,是六花姐姐和枫先找到了我。

    枫扑了上来:“姐姐!诶,义哥哥也来了啊!义哥哥我要新年礼物,我还要给六花姐姐买糖,我还要给斋录先生带好吃的,如果他不吃的话就全归我啦!”

    我赶紧把枫推开,心想这孩子什么时候一开口就管人家要礼物了,义却毫不在意地笑道:“哈哈哈,没问题,尽管挑,要啥都给你买。”

    我拉了一下义的袖子:“义,怎么能这么惯着这臭小子呢……”

    义找到了周围卖糖的铺子,一边数钱一边往那边走:“没关系嘛,毕竟是南止的弟弟,这样枫才能在南止面前说我的好话,南止才能在忍冬尼姑面前说我的好话嘛。”

    我看着他去买糖的身影,无奈地笑了一下,转身揪着枫的耳朵就开始教训他。

    “啊,话说,六花姐姐,斋录先生没来吗?”我问六花姐姐。

    六花姐姐笑着答道:“斋录先生讨厌热闹的地方嘛,他去见他的朋友了。”

    “诶……讨厌热闹的地方我倒是猜出来了。”可是斋录先生那样的臭脾气,有朋友,甚至朋友愿意跟他独处,这我是没想到的。而且六花姐姐似乎真的很放心这个“朋友”啊……不过斋录先生对她那么好,我猜是不会有那种事情的。

    不过我藏在身上的琉璃挂穗还没来得及给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喜欢。

    忽然,一阵狂风迎面刮起来,刮得祭典的灯都灭了好几盏,我用袖子挡住脸,把六花姐姐和枫护在身后。街上的人被风刮得站不住脚,吓得惊叫哭嚎。

    “南止!!”风渐渐小了,但尘土还在飞扬,远处买糖回来的义跑过来喊着我的名字。

    人们被风吹得衣冠不整,灯笼也亮一半灭一半,有的一闪一闪的,灭了又亮起来,十分诡异。我这才想起来,因为这次是来祭典,所以没带刀和符咒,慌张地转过身去问义:“义,你带弓了吗?或者符咒什么的……”

    义摇头,额头布满汗珠:“我也没有,我连令牌都没带,不是说什么过年了妖怪也少之类的吗,所以我就……”

    我忽然看见义身后远处的摊位,一张一人高的人脸躲在摊位后面,脑袋顶上扣着个砚台大的缺口瓷碗,冲我诡异一笑,隐去了。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诡异的妖怪,它只有脸,一张跟我一样高的人脸,就像一张面具一样。眼珠突出,挂着血丝,血红的口脂涂在嘴上,加上面色惨白,皱纹犹如水沟,活像个疯老头儿。我被它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义,义……你身后有一个很诡异的人脸妖怪……走掉了……”

    义警惕地回过头去,却没有看见人面妖。但或许这妖风与那妖怪有关,就算无关,那种东西让它待在这里也不行,但是我和义两个阴阳师现在手无寸铁……

    正当我思索之时,人面妖忽然闪到我身旁,我来不及震惊,便划过一束光,将人面妖分为两半。

    穿着狩衣的曜久大人站起身,合上扇子,身后领着一只猫头鹰式神,见了我,大为震惊:“南止?你,你怎么在这里……不对,你是笨蛋吗!阴阳师出门不带符咒,跟书生考试不带笔、将士上战场不带刀有什么区别!”

    我被他稀里糊涂地骂了一顿,心里还在为方才的人面妖震惊,吓得一时间缓不过神来,对方看似乎是吓到我了,只得叹气,拍拍我:“好了好了,没事了。富工,疏散群众,贺茂家的那小子,协助它。南止你跟我来。”

    名叫富工的猫头鹰式神叫了一声,飞上了天空。义倒是目光被曜久大人吸引去了,上前一步两眼放光地看着他:“啊啊曜久大人,真的是曜久大人,曜久大人真的好帅,好厉害!”

    义长得比曜久大人还高,这么说实在是很奇怪,我推开义,示意他赶紧干活去,便支开了他。我正要和曜久大人一起走,却被六花姐姐拽住了袖子,她一脸担心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我笑着扶住她的手:“没事哦,六花姐姐,我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的。”

    她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曜久大人早已把她的心读得透透的,便亮出令牌,语气较先前温柔了许多:“我是平葵府天璇院神祇官菊耀久,我会保证南止的安全,请您放心。”

    他这么说,六花姐姐才慢慢放开我,点了点头:“拜托您了,菊大人。”

    ——

    我和曜久大人穿梭在祭典的无数摊位中,我一边跟着他跑,一边内心对他道:“没想到这样的曜久大人还有那样的一面啊。”

    “哈啊?”他跑在前面,回过头来,“什么样的一面?还有‘这样’是指哪样?你是不是欠抽?我不这样和你姐姐说,她能让你跟我来?”

    “但是我手头没有东西啊……”

    曜久大人嫌弃地丢给我一个袋子:“毕竟我的得力助手富工都跟着贺茂家那个臭小子跑了……虽然你又蠢又笨,但好歹还能凑合着给我打打下手。下不为例。”

    我打开袋子一看,里面都是应急用的符咒,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跑着跑着,天上逐渐浮现出一张人脸,便是我先前见到的人面妖,与此同时,祭典上金色的灯火都变成了蓝色,幽幽的非常吓人。

    我一眼就看见了它,喊道:“曜久大人,在那里!”

    “别停下,继续跑。”曜久大人说着,手里的折扇打开,脚尖一点,跃到半空,一手持扇,一手捏咒:

    “归命,虚空,六根清净,急急如律令——「日曜朝御京」,二式,「流云」!”

    刹那间,我只在画里见过的祥云,泛着刺眼的金色光芒,包围了人面妖。我眯缝着眼,努力想要寻找它。光芒散尽,祥云飘散,人面妖化成灰尘,随它一同消散。

    好厉害,这就是神祇官的能力吗……看上去曜久大人并没有使出全力,甚至不费吹灰之力。我看着他轻松跃在地上的样子,掩盖不住内心的震惊。

    “曜久大人真的好厉害……”我喃喃着,他就那样把将我吓得半死的妖怪轻松干掉了……而且,感觉我跟着一起来,也帮上什么忙啊。

    他红着脸别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捏捏自己的鼻尖,小声答道:“不,也不算帮不上忙,你眼神好,如果不是你,方才的人面妖我根本发现不了,况且……你来了的话,我就……会有一种叫做‘好胜心’……或者是‘表现欲’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一个喜欢表现自己的家伙啊,看不出来曜久大人居然这么幼稚……不过如果是义在这里的话,肯定会高呼曜久大人太厉害了,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了。

    对方赶紧解释:“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哪里幼稚了啊,只不过是想给你看看我有多厉害而已……”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我没有听清,但并不在意。

    目前来看,人面妖的问题倒是解决了,但是祭典怎么办呢……正当我想着这个问题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直勾勾地盯着我。

    少年个子比我见过的一般人都高,容貌俊美,面无表情。黑发散落到腰间,可以清晰地看清那之间还有红色的发丝,还有脖子上那一圈黑色的印记。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无神地盯着我看。

    我被他盯得浑身发凉,只感觉这个人好像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只一眨眼,那家伙就不见了。我以为是我看错了,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曜久大人有没有感觉,方才自己身后有什么人?”许久,我试探地问道。

    “怎么可能?如果有的话我早就会知道了。”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回了一下头,确认自己身后没人,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既然没事了,那就回去吧。幸亏今年由我们天璇院牺牲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巡逻祭典,如果换作荣那个懒家伙的话,说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那么,就回去吧。非常感谢您,曜久大人……啊,说起来,您愿意和我们一起吗?义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和您聊上两句……”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我拒绝,我可是非常敬业的。还有别的地方要巡逻,忙得要命,能抽出时间跟你在这儿闲扯都属实不易。就让富工跟你们玩儿吧,我走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麻烦。”

    被无情地拒绝,我只能悻悻地回去找六花姐姐他们了。

    好在这次突发事件没人受伤,造成的破坏也不大,祭典稍微修复一下还可以继续。人面妖不止一个,都被富工和曜久大人的手下收拾掉了。拾起灯笼,又是原先的新年了。

    北桥前辈之后也来了,埋怨我为什么不邀请他一起,我心说就算不邀请您也会来嘛。没过多久找到了荣小姐和忍冬尼姑,和荣小姐一见面,她就来了一句“哎呀,听说来了一只很弱的妖怪,我就带着忍冬尼姑逃跑了。”之类的大言不惭的话。

    我和义来到树下,树枝上挂着人们许的愿望,我看见忍冬尼姑也在挂愿望,便凑过去:“忍冬姐姐,你许了什么愿呢?”

    “我还没许愿呢,”忍冬尼姑从地上捡起一张愿望,“这个是人们掉的,我猜是方才刮风时,把它们吹掉了吧。愿望掉了就不会实现了,不会有人这么希望的。这是最后一张了,挂好这个,一起许愿吧?”

    义一听这话,立马答应,比见到曜久大人还开心。我将愿望写在纸上,踮起脚尖,把它头顶的红带子缠绕在树枝上,心里默念着一定要实现,一定要实现。

    “南止许了什么愿望?”义挂好之后东张西望,想要找我挂的愿望。

    “我才不告诉你。”

    “哼,那我告诉你好了,你看那个,那个就是我的,对,就是那个。”

    我按照他的指示找到了他的愿望,翻过纸来,只见上面用狂野的字写道:

    “新春佳庆,鸿运涛涛。

    愿吾雎鸠,百日无妖。”

    我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好恶心啊,居然大言不惭地引用雎鸠,万一你以后到外面瞎混怎么办。”

    “怎么可能嘛!我是那样的人吗?哼,哪有这么说自己挚友的。”

    “谁,谁是你挚友啊!”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了吗?”

    “嗯……好吧,在那边,自己找去,找到了算你的。”

    “诶?太犯规了吧!那么多愿望,怎么可能找得到!”

    “啊,对了义,送你个东西。”我忽然想起来一直藏在身上的,准备送给义的琉璃穗子拿出来,递给他。

    义看到这个,一下子也想起来什么,拿出一串小铜钱串,只有三枚,下面也挂着穗子:“南止啊,咱们两个挑礼物的品味真像呀。你可别嫌弃少,我特地去东秋寺求的,还外出找高僧开过光做过法的,就是,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开光的。”

    荣小姐和忍冬尼姑站在不远处,看着打闹的两个人,荣小姐忽然笑了一下。

    “怎么了?”忍冬尼姑问道。

    “没什么,就是感觉,现在的生活,似乎也很不错。”荣转过头看自己身边的少女,“那么,你真的不打算回平葵府了?你原先可是天权院除秀晖大人外,最厉害的阴阳师了。”

    忍冬尼姑摇了摇头,声音非常轻:“我一心向佛,况且,我得罪了太政官大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回去了,也……没有资格再和义大人相处了,像我这样的人……”

    “怎么会,咱们可是好朋友,我可以帮你呀,我现在什么权利没有?”

    “罢了,这事,就过去吧。”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无趣啊,好吧,那就依你。”

    ——

    贺茂神社。

    真坐在缘侧上,怀中抱着少主,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从房间走了出来,没有说话。

    “来了。”真没有转头。

    “嗯。”斋录坐在他身边,少主一看见他,便吓得炸毛,连滚带爬逃走了。

    相对无言,许久,真问道:“为什么不和妻子一起去祭典,跑我这来?”

    “太热闹了。”

    “真是惜字如金。”

    “过奖。”

    “……”

    聊天的字数越来越少,真又开口了:“南止呢?”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告诉她,若是她死了怎么办?”

    “她不会。”

    “怎么不会,呈一郎先生就是这样死的。”

    和挚友在一起,真的话变得多了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看起来非常活泼,像一个少年人。

    “我相信她。”

    “你可真是……”

    “真。”

    “嗯?”

    “新年快乐。”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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