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贾雨村讲故事
香菱走至林逸轩面前，郑重其事地问道：“公子，您果真是一位善良之人吗？”
林逸轩见她天真中透着一丝稚气，不由得点头答道：“可以这样说。”
香菱稍作迟疑，随即轻叹一声，缓缓松开环儿的手，迈步走向灶台边，俯身跪下，小心翼翼地移开遮挡灶口的破旧物品。
环儿见状，心中忧虑，急呼道：“香菱姐！”
然而，香菱一旦下定决心，便显得异常坚定。她俯身向前，声音从下方传来：“罢了，人家怎会贪图我们这点微薄之物呢？”
灶台之下，竟藏有一条地道，通向一个地窖，其规模之大，足以容纳一间正厅。显然，高处设有隐秘的通风口，因而地窖内可点燃煤油灯照明。
地窖内部布置得井然有序，墙边整齐地铺设着地铺，经过仔细清点，居住于此的人数应远超香菱三人。简陋的橱柜中摆放着一些残缺不全的碗碟，旁边则是袋装的米面，地面上散落着一些萝卜和辣椒，墙上则悬挂着风干的牛羊肉。
林逸轩注意到，橱柜上放置着一本泛黄的书籍，走近一看，竟是曹雪芹所著的《红楼梦》。
香菱解释道：“这是我父亲的书，我也很喜欢看，只是不知道后面的情节如何发展。现在市面上的书籍稀少，而且世道艰难……”
她掰着手指继续道：“现在最紧缺的是食物、饮品以及刀具等防身之物，这些都是大家急需的。”
说完，她从橱柜下方取出一摞蒲草编织的垫子，逐一分发给在场的人，并说道：“这里没有凳子，大家将就着坐吧……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胆子真大，竟然敢走夜路。”
白若雪伸手去接垫子，却接了个空，香菱将垫子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却唯独没有给她。
林逸轩指着那本书问道：“你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谁吗？”
香菱看了一眼书，回答道：“知道啊，封面上写着呢。”
林逸轩又问：“那你见过他吗？”
香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那怎么可能，他是楼外之人。”
林逸轩心跳略显加速，他指着那几个多余的空地铺问道：“此处是否尚有其他住户？”
她面露忧虑之色，回应道：“此地尚有几位叔伯辈的村民，他们前往市集已有多日，至今尚未归来，令我颇为担忧。”
林逸轩尽量以轻松的口吻继续询问：“贵村人口似乎颇为稀少？”
香菱解释道：“这里并非我们真正的村落。十多年前，此地曾发生一场严重的眼冢之祸，导致许多家族遭受灭门之灾，村落也早已荒废。我们是为了躲避灾祸而聚集于此的流民。如今世道纷乱，我爹认为，虽然眼冢之地不宜久居，但此处有现成的房屋，又有水源和树木，故而我们便选择在此安顿。然而，我们并不敢在地面上居住，因为夜间会有势利眼出没，它们极为凶猛，一旦嗅到人的气味便会疯狂攻击。我曾亲眼见过它们将半米厚的墙壁刨出洞穴。”
慕容辰闻言，向香菱求证道：“你所说的势利眼，是否形态枯槁如骷髅，行动迅捷，牙齿锋利？”
香菱连连点头，回答道：“是的，我未曾亲眼目睹，但我曾听我父亲提及，那些生物行动迅捷，体表湿润，肤色苍白，因长期不见阳光而显得异常苍白。它们以吸血为生，手段残忍，甚至有可能将人撕裂吞噬。我父亲曾告诫我，一旦遭遇这种生物，我们必须拼尽全力将其击杀，否则它若逃脱，定会穷追不舍，直至置我们于死地。”
白若雪听得全神贯注，随后问道：“倘若我们已远离其追踪范围，它们又怎能继续‘不放过’我们呢？”
香菱无法作答，转而向贾雨村询问：“算命先生，你对此有何看法？”
贾雨村神情淡定，缓缓道：“据我所知，这种生物嗅觉敏锐，只需嗅到我们的气味便能追踪而至。此外，我们还需避免与其体表黏液接触，据说那黏液带有特殊气味，数日不散。虽然人类无法察觉，但那种生物却能凭借此气味寻得我们。若它们在某处受挫，更可能召集同伴，共同报复。”
慕容辰心中一惊，转头看向林逸轩，问道：“我们那刀剑上的……黏液清洗掉了吗？”
林逸轩摇头答道：“不清楚那黏液是何成分，故未敢轻易触碰。”
香菱闻言，察觉出其中隐情，顿时紧张起来，连说话都显得有些结巴：“你们……你们的刀剑，莫非已经与之交锋过了？”
白若雪随即问道：“此刻出去清洗，是否还来得及？或者找些东西遮挡住那气味？”
香菱感到头皮阵阵发麻，耳边嗡嗡作响，言语间显得语无伦次：“别，万一出去时正遇上呢。反正现在我们身处地下，还是等到天亮吧。算命的曾经说过，天亮之前，势利眼必定会返回尸堆雅丹。是不是这样？”
贾雨村尚未来得及作出回应，林逸轩突然提出疑问：“尸堆雅丹是何物？”
他的语气略显异样，与平时有所不同。慕容辰心中突然一动，似有所悟，情绪随之沉了下来。
香菱解释道：“势利眼，它们起初都是人类。就如同蜘蛛捕食一般，首先会被缚在网上。而势利眼起初都是被固定在尸堆雅丹之上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的血液被慢慢吸干，身体也逐渐被包裹其中，与被埋葬无异。然而，在十个当中，会有一个能够重新……挣脱束缚，再度出现。”
林逸轩继续追问：“你们这里称作什么？”
香菱答道：“十里街。”
林逸轩、慕容辰、白若雪三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空间内交织，彼此间凝重的气氛不言而喻。
最终，林逸轩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在地窖内回荡，带着几分沉闷：“此处空气沉闷，令人窒息，我需外出透透气。”
言罢，他迈开步伐，朝着地窖的出口走去。
白若雪与慕容辰紧随其后，二人紧随林逸轩的脚步，小心翼翼地穿过昏暗的地窖。
终于，他们来到了院子的一个僻静角落，此处似乎与外界隔绝，一片静谧祥和。
在这个宁静的环境中，林逸轩的思绪开始飞扬。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红楼梦中的经典情节，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他突然发现，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一直与那部脍炙人口的经典小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仿佛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循环。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震惊与激动，然后以缓慢而坚定的语气说道：“十里街，这个名字在红楼梦中可谓家喻户晓。贾雨村曾居于此地，只是不知香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慕容辰眉头紧锁，眼中透露出丝丝担忧，他沉声道：“倘若事态确如我们所料，那么这一切便绝非寻常诡异事件所能简单概括。我们必须谨慎行事，毕竟我们此刻所面对的，很可能是原著中错综复杂的人物纠葛以及未知的情节演变。”
白若雪心中亦感不安，但她仍努力维持镇定，询问道：“那我们眼下应如何应对？是坚守此地，静待破晓之光，还是设法探寻脱困之径？”
慕容辰回应道：“根据香菱的提醒，此刻我们不宜贸然行动。若贸然外出，风险极大。势利眼极有可能会在天亮前返回尸堆雅丹，一旦被它们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林逸轩在深思熟虑之后，缓缓开口道：“香菱刚才表达了对《红楼梦》结局的好奇，确实，这部伟大的作品只留下了前八十回的辉煌，后续的篇章则是高鹗所续写。这不禁让我们思考，既然如此，我们是否也有可能参与到这部传世巨著的续写之中，去改变那些人物的命运，去改写梦华国的兴衰历程，让那个我们心中理想的梦华国得以繁荣昌盛，永远不衰。”
慕容辰颔首以示赞同，沉稳地言道：“逸华之言，实乃明智之举。”
白若雪亦附和道：“既然如此，我等便暂且在此静待天明，随后共同启程，探寻相关线索。”
回到地窖中，众人已经开始准备就寝。香菱主动将空出的铺位腾出，让众人自行安排休息。她轻轻拨动着煤油灯旁的小齿轮，缓缓调低棉芯的亮度，仅留下微弱的火光，确保不影响众人的睡眠。
此时，贾雨村凑近前来，佯装协助整理物品，趁着无人注意，低声对香菱说道：“未经指示，就擅自让他们进入……”
香菱斜睨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坚定：“你应当清楚，能够进入红楼的都是何等人物。若能与他们建立联系，对我们只有益处。我观他们并非恶人，你也应待之以礼。”
铺位的安排是两两相拼，两张地席并排摆放，一张紧挨着墙壁，另一张则靠近外侧。
慕容辰对睡在地下颇感不适，躺下后辗转反侧，始终难以找到舒适的姿势。他屡次翻身，最终正对上贾雨村那张沧桑的脸庞。
贾雨村尚未就寝，四目相视之下，他回想起香菱的嘱托，即待人需以和善之态。于是，他平和地说道：“小兄弟，你颇为勇猛。”
床铺紧密相连，交谈之声略显洪亮，不难传入众人之耳。不远处，香菱轻哼一声，似是对此语有所不满，而白若雪则几欲掩口而笑。
慕容辰以笑声回应，深觉礼尚往来之道，稍作停顿后，他寒暄道：“贾先生莫非是从事卜卦之术？”
贾雨村闻言，正色纠正道：“休听那丫头胡言乱语，自太祖皇帝时期起，我等便被尊称为‘方术之士’，岂能与那算命之辈相提并论。”
林逸轩心中一动，遂以咳嗽之声示意慕容辰，期望他能机敏应变，设法从贾雨村口中探得更多信息。
香菱率先发言，其言辞冷静而疏离：“若不具备驱妖镇魔之能，岂能称为方士？休要贻笑大方。倘若你果真是方士，我们亦无需惧怕眼冢与势利之辈。”
贾雨村则以沉稳的语气进行反驳：“此言差矣。倘若方士能彻底根除这些异象，又何至于遭受流放之苦？实乃因耗费太上皇巨资，却未能成事，故遭此厄运。”
香菱闻言，发出不屑之声：“你们倒霉倒也罢了，却连累我们一同遭殃。”
贾雨村继而道：“同是身陷囹圄之人，你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若非你自身犯罪，又怎会身陷此地？或许此刻，你正身处外界，享受少奶奶之福。”
香菱闻言默然，慕容辰则越听越感困惑，遂打断道：“且慢……尔等所言，莫非指涉当下之事？”
他清晰地记得，《红楼梦》中，太上皇与当朝天子的名号并未明确提及。太上皇热衷于探寻长生不老的仙道，倾注全国之力，广泛招募方士，致力于炼制灵丹妙药。然而，新皇对此并无兴趣。
直至太上皇驾崩，当朝天子曾言：“昔日愚昧，受方士蒙蔽，世间岂有仙人，尽是妖言惑众！”盛怒之下，他将所有方士悉数罢黜。
当时，慕容辰还认为，当朝天子的脾气颇为宽容，即便被方士欺骗多年、耗费巨资，也仅止于“罢黜”而已。若换作秦始皇，恐怕会将方士与儒生一并惩处。
贾雨村则不以为然，他批评道：“你怎连这点常识都没有？秦始皇曾长期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最终无果；徐福虽驾船远赴日本，亦未能带回神仙——这些都是前车之鉴。当朝天子自然会从中汲取教训，他又非愚昧之人，怎会再重蹈覆辙？”
慕容辰闻言，略显迟疑地问道：“那……那他究竟做了什么呢？”
贾雨村郑重地阐述道：“他一生最为自豪的几桩大事包括：驱逐外敌、拓展疆土、巩固国家臂膀，以及在红楼之中彻底铲除妖魔邪祟……这些事迹，你难道未曾耳闻吗？”
林逸轩闻言，略作沉思后回应道：“这些事迹我确实有所耳闻，但其中的来龙去脉却知之甚少。”
自林逸轩踏入红楼以来，这还是他首次听到有人讲述《红楼梦》中的故事，不禁心生好奇。同时，他也发现这与他之前所读的书籍内容有着显著的不同。
贾雨村见状，不禁得意地笑了笑。须知香菱素日里最为厌烦他卖弄口舌，往往三言两语便不耐烦地斥他为“算命的”、“少说废话多干实事”。而今难得有人愿意聆听他的讲述，他自然是倍感欣喜。
他继续解释道：“贾敬之事与元春之事，不过是这一连串事件的导火索。当今圣上素来痛恨那些荒诞不经、鬼怪离奇之事。于是，他便产生了进一步拓展功业的念头，决心铲除那些祸害百姓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以及那些扰乱治安的巫蛊邪术。”
“然而，在那个时期，实施此类行动，却需慎之又慎，以免过于张扬。一则，民众普遍迷信，各地盛行敬鬼敬怪之习，唯恐冒犯神明而招致祸端，乃至地方官员亦不敢轻易忤逆；二则，帝王亦心存畏惧，唯恐激怒此等神秘力量，从而祸及自身。”
“因此，朝廷以寻求长生不老之术为名，广泛召集贤能之士与方士。为避免引起公众关注，更是虚张声势地派遣船只出海，宣称寻找传说中的蓬莱仙人，并举行祭祀仪式，祈求神明庇佑。然而，这一切皆是掩人耳目之举。”
“如此国家级层面的大规模行动，固然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亦随之产生新的问题。或因力量不足，难以彻底根除；部分妖邪虽被捕获，却难以彻底消灭；部分虽已消灭，但假以时日，仍可卷土重来。”“当今圣上对此极为愤怒，他投入大量精力，期望建立不朽功勋，彻底铲除妖邪，而非仅求二三十年之太平。因此，他向方士们发出严令，要求他们务必提供有效解决方案，否则将面临严惩。”
这些方士，具备驱除妖魔、镇守邪祟的非凡能力，绝非等闲之辈。其中，有一位四处游历的癞头和尚，曾上书当今圣上，阐述其理念。他提出，就如同北疆驱逐匈奴的策略，我们不必将妖魔悉数诛杀，而是可以将它们驱赶至某一特定地域，并确保它们永远无法返回，这样亦可达到目的。圣上闻此，不禁好奇地询问，“世间果真有此等去处吗？”
癞头和尚笃定地回应道：“确有此等去处。我在游历四方的过程中，曾发现数处奇异的入口。这些入口看似绝境，然而却别有洞天，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只要我们将这些入口封闭起来，便如同阴阳相隔，使得那些妖魔再也无法与我们的世界产生任何联系。”
慕容辰听后直接问道：“所以，红楼就是你们选定的这个地点吗？”
他嫌躺着不舒服，直接趴在铺上，用手支撑着下巴，盖毯已经滑落到半腰。林逸轩觉得，如果听得再激动一些，他恐怕会直接跳起来。
贾雨村直言道：“没错，当今皇上看待妖鬼，恐怕跟汉武大帝看待匈奴没什么两样。这地方选得真不错，风大沙大，想找点吃的都难。但也正因为这里条件恶劣，有些妖比人还受不了，先死的一批就是那些离不开水的，紧接着就是树妖藤妖……”
他似乎觉得跑了偏，又把话题扯回来：“总之吧，皇帝一道令下，就有了一次全国规模的‘进入红楼’……”
林逸轩直接说道：“把妖鬼送进来就算了，但为什么连人都留下了？”
贾雨村冷笑连连：“你这脑子，看来注定当不了皇帝。皇帝杀人，为了绝后患还得斩草除根。把妖鬼送进来，就任它自生自灭？万一它反而变得更强大呢？”
慕容辰倒吸一口凉气：“那些方士也得跟着进来？”
“确实如此，若有差池，还需仰仗他们弥补。不论其是否情愿，都必须押送进来。还有那些巫蛊世家，故而需派遣禁卫军沿路监押。这些人需要有人侍奉，那些被流放各地的囚犯、上门女婿，皆是首选。”
白若雪再也忍不住，插话道：“上门女婿怎么了？”
慕容辰不客气地回应：“上门女婿是下等人，商人也一样。这样的人，都有可能被谪边的。”
林逸轩叹气：“这些方士真是倒霉，出了力，最后却落得跟流放差不多的下场。”
贾雨村沉凝道：“不错，圣上或心有愧怍，将犯错之世家贵族尽皆抄家，所敛金银财宝尽皆赏赐于他们。然此些金银珠宝，与陪葬之物何异？圣上视此地，仿若坟茔。遑论我等，穷山恶水，杳无人迹，汝持此等金银财宝何用？再珍稀亦不若一碗饭食来得实惠。”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仿佛带着一丝倦意：“既已至此，就不必再有怨言了。此地虽然盛行势利，但总算没有其他怪异之事。现今世风如何？你去外面看看，真是混乱不堪，多少集市都已荒废……”
在静默中，香菱小声嘀咕：“楼外没有妖鬼，我在市集上看过话本，楼外的人晚上都敢出门。”
贾雨村断然说道：“别总想着楼外了，从来没人能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