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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章 广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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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随着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人们从各自的家里不情愿的走向了田野各处开始一天的躬身劳作。

    这是每日提醒上工的哨声,往常是如今躺在丧棚里的吴二生吹响,他总是对吹响上工哨乐得其中,他乐得看大家不满又不能反抗的样子,那是他心里最得意,最有成就感的时刻。

    现在吴二生躺在丧棚里,哨声在他爹吴过生的示意下准时响起。现在吹哨的是他哥吴大勇。

    吴二生死了,人们并没有从吴家人的身上感受到一丝悲伤。这是一个奇怪的家庭,他们团结臣服在吴过生的周围,但是彼此之间并没有过多的感情,也不会有什么交流,家庭生活也是在吴过生的淫威下分工式进行,他们的互相关照只源于‘自家人’这个词。

    除此之外这个家庭充斥更多的是暴躁,固执,短视和计较,还有吴过生不明觉厉的强势。这个家庭从最初的组成和延续就注定了亲情冷淡,内心凉薄。他们甚至都不会在吴二生的丧棚前做任何无必要的停留。

    远谷的人们对吴家人在‘自家人’的生死喜忧之前表现的冷淡司空见惯。人们更有兴趣的是讨论吴二生‘狂病’的由来。彼时的人们缺乏医学常识的认知,对生理和心理疾病的认识模糊,对遗传和后发疾病的区分认识空白。人们愚昧的觉得坐了别人刚走的热板凳会传染别人的屁股疼,而吸了疯子呼出的气自己也会变疯。

    对吴二生‘狂病’的由来人们更是众说纷纭,基本是一些蛛丝马迹间的强行联想,荒诞不经的猜测。

    人们荒唐的觉得这种大多由生理遗传的生理疾病,像‘羊癫疯’的狂病。是遗传于吴二生受后天精神刺激而疯癫的奶奶,广妈子。

    吴二生死了,谷里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人们照常上工,左二也照常闲逛。不同的是宣布分工内容的是吴过生自己,吹哨的是他哥吴大勇了。

    但是他的丧棚前也并非清冷,而是正上演滑稽诡怪的一幕。一位老太婆正围绕着他的丧棚口中胡话连篇,双手上举向天,跳动着诡异滑稽的步伐在丧棚四周转圈圈。这个老太婆瘦骨嶙峋,披头散发,眼窝深陷,表情诡怪阴森。赤着脚,穿着单薄宽大又肮脏的白色衣服。她的容貌形如枯槁,让人觉得极其苍老,她的举止动作兴奋凌乱,让人觉得像个顽劣的孩子。白色的丧棚,绕棚乱舞的白色老太婆,这古怪的一幕让四个护尸守棚的中年人大白天看了都觉得瘆人。

    只见这老太婆一会儿把形如枯枝的双手举向天合掌朝拜,口中古古怪怪“死的好,……死的妙……”的念念有词,声音高忽低,一下凄厉,一下喃喃低语,一会儿听的清一会儿听不清,有些话根本就是人们听不懂的外地方言。灰色的指甲又硬又脏又长。一会又俯身跪地,佝偻着身子闭目磕头,白色宽大的长裙铺落地面像一块肮脏的白布包裹着另一具跪着的尸体。一会又忽地立起,厉笑着双腿一高一低跳跃向前继续围绕着丧棚转圈。

    这老太婆就是吴二生的奶奶,广妈子,从来到远谷就疯疯癫癫一辈子的女人。

    几十年前,吴二生的爷爷吴水生还是个光棍的时候。有一天自山外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走进了谷里。她们衣裳褴褛,疲惫不堪,逢人便低头乞食。老的五十多岁样子,体态臃肿,扎着头巾,额角处一颗肉瘤般大的黑痣,苍老浑浊的眼睛透着贪婪奸邪的光芒。她那缺了门牙的嘴喷发着恶臭的口气一半外地方言一半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对人甜言蜜语的说着好话。她的一只手柱着一根树枝作拐,一只手紧紧抓着边上那个一言不发的小女孩。

    小女孩蓬头垢面,目光呆痴空洞,像是刚受过什么恐怖的惊吓一样浑身颤抖。她不安的用另一只没被老人抓住的手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头发随着她的抓挠一把把掉下。来到远谷时,她的头发已经所剩无几,稀稀落落的在头上难看的长着,很多地方头皮已经外露,被抓伤的头皮干燥肮脏,有的发脓,有的结着血痂。

    因为老女人说话的口音,人们称那老的叫广妈子,小的叫广妹子,这个广妹子就是现在的广妈子,最开始也有人叫她癞痢婆。她们破烂污垢的衣服隐隐可以看出以前也是有钱人家才穿的。

    “大爷们,收下我们吧!有口吃的就行,我们能给您干活。自己能干出吃的来,给个窝棚落脚就行。”老女人自称是小女孩的姨母,她恳求着人们的收留。

    人们给了她们一点吃的,但是并没有人愿意收留她们。于是她吃饱后就把小女孩用藤条绑在路边的树干上,自己则在边上准备睡觉。

    这时吴水生从她们身边走过。

    “大爷,收下我们吧!”老女人又张嘴对吴水生乞求着。吴水生停下脚步,再次细细的打量了一下两人。

    “爷留下你们白吃啊,你们一个老不死了,一个又痴又癫的。”吴水生本也无聊,就停下与老女人掰扯起来。

    “不白吃大爷,老婆子我还能干活,能种地,她也能干,我们侍候大爷您。这妮子您就当养个小猫小狗,痴傻不要紧,能听话,能干出自己吃喝。只要个窝棚落脚就好。”老女人说道。

    两人说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回事,吴水生鬼使神差的就把两人领回了自己依旧破落的家里,在角落铺了一堆干草让两人住下。往后的日子里,他真就支使着两人在地里为他耕种。

    那小女孩的双手只要能动,她就不停的抓挠自己的头发,用力的搓自己的皮肤,她像是厌恶自己的身体一样的虐待自己。于是吴水生把她的双手绑在锄头上,让她不停的为自己翻地,收工后他再让那老女人把她的双手反绑起来喂她吃东西。睡觉时则把她绑在柱子上,洗澡时就用一根长绳绑着让老女人牵着把她推进河里去冲洗。

    他这样做,老女人还真的对他百依百顺毫不反对,还对他能收留自己感恩戴德,对他百般讨好。那小女孩在他们手上真的像一只不言不语的小猫小狗,痴痴呆呆的任他们支使虐待。最初周生生他们曾反对过吴水生的做法,但看他确实给她们吃的也没打骂两人,也就作罢了。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那个小女孩裸露的头皮上慢慢长起了头发,身体也在河水一次次冲洗下变的干净了起来。而她惊恐的眼神和经常颤抖的身体也在每天不停的劳动下慢慢恢复正常。只是她仍旧眼神麻木空洞的一言不发。但是吴水生看他的眼神却有了变化。

    有一天晚上,他细细的端详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小女孩。长起了头发,身上冲洗干净后的小女孩已经不会让他感觉嫌弃了。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和玲珑有致的身材他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那一晚他抛却人性,像一只贪婪的野兽一样在那个小女孩的身体上发泄着自己的欲望。而那个老女人,则自觉得回避着,并不阻止他的兽行。直到小女孩突然从胸腔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吴水生才停止了自己无耻的行为。此后的日子,小女孩的身体再次颤抖,眼神也再次惊惧。但是尝到甜头的吴水生并没有心生怜悯,他依然绑着她的双手干活,依然在晚上把她绑在柱子上侵犯。而那个老女人则依然每次都心照不宣的回避着。

    后来小女孩的肚子慢慢隆起,人们才惊觉吴水生的恶行。但是木已成舟,一个十三四岁木头人似的小女孩就这样在人们的默许下成了一个三十五六岁的懒汉的老婆。之后这个小女孩生下一个孩子,他就是吴过生。

    吴过生出生后,他的母亲似乎对自己生下的这个孩子极其厌恶和抵触。不愿抱他,也不愿哺乳他。但是她开始开口说话了,每日诡异的冷笑,嘴里喃喃自语说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等到吴过生长大些,她甚至有意无意的会把他推倒,朝他吐口水,当他饿了她又会疯狂的往他嘴里灌东西。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吴过生慢慢长大。直到他八九岁的时候,他似乎能听懂自己母亲说的话,而他母亲似乎也变得不再厌恶他了,只是对他依然冷漠。那个老女人也在这个时候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以后的日子里,吴水生依然到处闲逛,而那个变成女人和母亲的小女孩依然被他绑着干活和睡觉。只是不再被推进河里去洗澡了。但是吴水生晚上的兽行却不避着年少的儿子吴过生。

    直到吴过生十七八岁时候的一个雨天。他的父亲吴水生如往常一样把女人绑在了柱子上以后就出去了。

    此时的吴过生还在家里睡觉,当他醒来后看见绑在柱子上被外面飘进来的雨水打湿身体的母亲。他原本心烦意乱的身体在看到自己母亲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下朦胧的身体后,莫名的变得燥热难耐了起来,他没有怜悯自己的母亲,而是眼神变得阴暗邪恶。他像当年自己的父亲一样用贪婪淫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母亲。随后他忘却人伦,化身成更邪恶的恶魔,像他的父亲一样在自己的母亲身上发泄着扭曲的欲望。他的母亲眼神痴呆,麻木冷漠的一言不发。

    但是这一幕却被刚好回来的吴水生看见。父子对视,吴水生一脸的不可置信,随着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后,吴水生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他心如死灰,精神错愕恍惚的退出了院子,茫茫然走在雨中,听不见这世界的任何声音。直到跌落到自己去年在林子里挖出来准备捕猎的深坑他才茫然惊醒。深坑里削尖的柳木桩已经长出新枝,桩尖已经腐烂,没有刺穿他的身体,但是更钝的柳桩砸碎了他的胸骨。他用力呼喊已经发不出声音,雨水灌满深坑,人们才发现他漂浮在水面的尸体。

    此后的吴过生也离家出走,他带上了他父亲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枪。在外面干起了打短棍(拦路打劫旅人)的行当,把劫来的财物挥霍在镇上的赌场。起初他七八天才回来一次,慢慢是一个月两个月,后来就很难见到他的身影了。

    他家的破屋里就只剩下他疯疯癫癫的母亲了。有时候周生生和叶小叶他们会施舍照料一下,但是更多时候她吃生米,向邻里乞讨,还有人看见她茹毛饮血的吃活物。不再有人捆绑的她披头散发的在村里闲逛,在屋里阴森的痴笑,有时半夜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但是她的肚子再次慢慢隆起,生下了另一个小孩,吴大勇。吴大勇出生后,大多时候是由左贤贵,周生生,叶小叶他们三家人轮流照料。直到他三四岁的时候,吴过生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那个女人看起来比吴过生大个七八岁的样子。他跟她结为了夫妻,并对外宣扬吴大勇是自己的疯子母亲被外面的野男人侵犯生下的,他可以认养成儿子,不能认成兄弟。而那个他带回来的女人为他生下了另一个儿子,吴二生。

    之后他再次带枪出走,留下那个女人在家抚养照料着两个儿子和母亲。那个女人对他母亲和吴大勇是嫌弃厌恶的,大部分时候母子俩还是在邻里帮扶下生存。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吴大勇在几家的帮扶下慢慢长大成一个智力欠缺的大个子,他的母亲也随着变老从最初大家嘴里的光妹子变成了广妈子。吴大勇虽然智力欠缺,但是毕竟也是个长着肉心的人,他一边顺从着父亲吴过生的强势,一边对邻里几家也是感恩尊敬的,很多时候大个子的他对左二也是爱护的。而广妈子,一直疯疯癫癫,经常惊吓小孩,却也不会对左二姐弟俩有恶意。

    “是你,是你,二崽子好棒。”广妈子停下了绕圈舞动的身躯,歪着头看着站在不远处伫足观望自己的左二疯疯癫癫的说道。

    她稀薄苍白的头发凌乱的垂下担在眼前,嘴角泛起诡异的笑意,让人看着阴森可怖。

    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广妈子。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和那个老女人来自哪里,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她会把自己抓成癞痢婆。直到老女人走后十几年的某一天,谷子里来了一个男人,他一路寻自家小姐而来。他哭诉着自己家小姐是随自己的奶妈外出丢失的,在路上他听说奶妈曾把自家小姐卖给几个兵痞,最后只换来几口吃的。

    当人们把他带往广妈子面前让他认时,他却一口否认这是自家小姐,最后又莫名其妙的吊死在了出山的小道边一棵松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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