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章 左伶

    太阳在空中奄奄向西，夏季的山风吹下谷地。

    三人加快了走向南面南谷里小队的脚步。走过一片鱼塘边的黄瓜地，瓜架后劳作的人们中便出现了几个南谷里小队的身影。

    远远看去，直立在田埂上正用一张薄纸舔卷着烟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叫吴过生，是南谷里小队的队长。

    吴过生和他的家人是南谷里生产队成立后最大的获利者。

    当所有人都还在对组成集体，成立生产队而犹豫和反对时，他带着两个儿子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并把家里他父亲留下来的一杆精美的秤无偿的献给了远谷大队。

    他这样做是因为他和他的父亲吴水生两代人都没有积累下什么田地和房产，他的父亲一生懒惰，而他自己为恶半生的行当也行将末路了。于是他毫不客气的帮着支队的人为那些因为田产多而反对的人们扣上地主的帽子，并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南谷里的进步积极人士，被赋予了南谷里生产队长的光荣使命。

    被他扣上地主帽子的就包括周六福和左贤文，他们是最初同吴过生父亲一起来到远谷的周生生和左贤贵的儿子。左贤文因为早早去世，承受这打击的是他如今已经失明的妻子和老年得子生下的一对孤苦伶仃的儿女，他们微弱的反对声音从来没人在意。而周六福也被这一顶敏感的地主帽子压得不敢再作声了。

    吴过生得意洋洋的站在田埂上对俯身劳作的人们颐指气使着。

    这是他当队长后谷子里播下的第一茬稻子，也是南谷里队成立的第一年。

    看眼下谷子里这禾苗的长势，等收了谷子，他说不定能在大队甚至公社里拔得头筹，受到大队书记和公社领导的表扬呢。以后这队长的位置自己可就坐稳了，说不定还能调到大队做干部呢。想到这里，他更加的对劳作的人们卖力催促起来。

    吴过生的身边水田里，一个小姑娘正弯着腰，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把田里的杂草拔起清除掉。

    “路姐姐，冰姐姐！”站直身扔杂草的小姑娘远远地看见朝自己方向走来的路妹儿和冰妹儿两姐妹，就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她迎着风扯着嗓子喊，声音清脆悦耳，比那禾雀清啼还要动听，在空中飘飘荡荡，让人陶醉。

    她站起身的那一刻，让人不禁想起当年从林子里走出来，走在雪丛上如灵鹿般的叶小叶。她的容貌和当年的叶小叶十分相似，清秀灵动。

    “伶儿，我们回来了。”冰妹儿听到小姑娘的呼声，挥着手回应道。“二崽崽在后面嘞！”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小姑娘走去。

    不一会儿，左二也跟着姐妹俩从瓜架后走了过来。

    都说建国后不许成精，可这小姑娘却像这大山里的仙子精灵一样，活泼可爱。路妹儿和冰妹儿都是世间少有的美女，此时她们站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倒显得有些俗气了。

    小姑娘的眸子清澈如水，鹅蛋脸儿白嫩细腻，皮肤白里透红，嘴角总是挂着迷人的笑容。阳光下，她的脸上和颈脖处渗着汗珠，更加楚楚动人。风吹动她前额的一缕细发落在嘴角，她轻轻地吹了几下，才伸手将头发捋到耳后。

    她叫左伶，是左二的姐姐。与左二内向自闭的性格不同，她天生乐观开朗，让人十分喜爱。

    别看她才十三四岁，已经在田间地头劳作好几年了，但生活的劳累和困苦似乎跟她毫无关系，她的脸上总是挂着那纯洁天真的可爱笑容。她的容貌和皮肤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岁月的风霜都不忍心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从小就挑起家庭重担的她，皮肤依然白皙细嫩。

    和她一起生活的亲人，除了弟弟左二，就只有家里失明的母亲了。年纪小小的她，已经成为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好几年了。

    左二因为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也无法像其他人一样正常的劳作，这世间的事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像是感受不到这世间的任何变化。

    母亲虽然心灵手巧，可如今因为失明，也只能在秋收后靠感觉做些摘摘捡捡的活，挣不了几个工分。而她原本擅长的针线活，现在也因为有投机倒把的嫌疑而无法施展，更没人敢叫她帮忙缝缝补补，大家都怕被扣上压迫剥削地主做派的帽子。

    现在母子三人的生计，主要靠左伶上工挣工分来维持。原本就清苦的生活，如今对左伶来说更是难上加难。可从来没人听左伶抱怨过，年纪轻轻的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把母亲和弟弟照顾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

    在生产队成立之前，她们母子三人继承了祖上留下的土地，是南谷里小队土地最多的人。这些土地包括她的爷爷和外公留下的。那时候，柔弱的母女俩自己耕种一部分，再把一部分土地租给其他村民，日子过得也还算殷实。过。

    可自从母亲失明后，家里劳动力大减，为了医治母亲的眼睛，更是变卖了不少土地。日子变得清贫，消沉了，左伶却变得越发坚强。她在剩下的土地上凭着单薄的身体独自一人种出维系一家三口的粮食，更学着母亲的针线活技巧，揽下附近更多的缝补活计，人们也乐意帮她，把这些活交给她做。在她的努力下温饱总是能维持的，原本绝望的母亲虽然心疼女儿，但也在女儿的努力下慢慢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成立生产队后左伶更是一日不落的每天上工，把家里打扫布置的朴素干净，从没见她向母亲诉苦抱怨过，她的笑似乎能消解一切苦难和不幸。

    她柔弱的像一棵小草，也坚强的像一棵小草。

    “路姐姐，冰姐姐！你们咋去那么久哦嘞，今天才回来，这除草的轻松活都干完咯，明天就要挑大粪咯！”姐妹俩站定后，左伶笑嘻嘻地说道，声音清脆悦耳，漂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天真的光芒。

    “你以后嫁人回娘家不多住几天啊。”路妹儿逗着左伶。

    “我才不嫁人呢！我才不要和娘分开。”左伶说完，脸上泛起一圈羞涩的红晕。

    “就是嘛，这世上哪有男人配得上我们伶妹妹哟！”冰妹儿也逗她。

    三个女人嘻嘻哈哈地闹着，左二远远地站在一旁，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但就是不离开。

    “二崽崽，你先回去嘛，姐姐还没这么快收工。”左伶对左二说。

    左二还是不答话，也不看自己的姐姐。不过和之前不一样的是，他这次好像听到了左伶说话。左伶说完，他就往家里走去。

    “回去烧水洗澡，要洗头，臭臭的哟！”左二走后，左伶在后面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