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疯狗般的夸奖
王皓然刚到县城半年，又整天埋首于各种卷宗、文书，他只知道本县有条街很乱，并不知道这条街就是桐梓街。
桐梓街里住的都是早年从京城流放过来的朝廷重犯及其家眷，经年累月下来，那里已是鱼龙混杂，命案频发的地方。
最近听说那里来了位厉害的天师，亦正亦邪，既驱鬼降妖，又欺压百姓。
常大人故意写上这地方，那意思很明显，他是想让那天师与叶三姑娘二虎相斗，他俩无论谁收了谁，他都坐收渔翁之利。
在他的想象中，两个有法力的人相斗，必定先打散对方的法力，才能取胜。
若天师胜出一筹，打散了那丫头的法力，她成了普通人，自然就威胁不到他了。
这办法多少有些冒险了，可是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常若愚点了下桌面，让他将那纸放下，点头道：“那好，我们这就升堂吧。”这是她自己选的地方，若是不敌那天师，可怪不到他的头上了。
爱看热闹的人哪里都有，有的人为了今天这场热闹，竟然天一亮就守在了大堂外等候着，当公堂大门已打开，消息立刻就不胫而走，衙门口立时就爆满了。
毕竟就算活到90岁，又有几个人能见到县太爷当场昏厥、吐血，县丞不敢让被告下跪磕头的奇事呢？
常若愚原本想速战速决，奈何百姓太多，且百姓又热情高涨，他在此地做了五年知县，从没有过如此备受瞩目的时刻，他竟诡异地生出一种不能愧对观众，草草收兵的想法。
他正了脸色，轻咳一声，端着县大老爷的威仪，一拍惊堂木，命人将原告和被告都带上来。
最先被拖上来的是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原告，接着才款款走上来神清气爽，衣衫干净的被告。
在这强烈的对比之下，百姓的议论之声便压不住了，隐隐能听到人群中有人在骂“狗官”二字。
常若愚突然不想节外生枝了，还是早早退堂的好，他只能装作没听见，硬着头皮上了，什么万民伞，什么青天大老爷，都去它的吧！
他咳嗽了一下，让原告先陈述冤情。
原告，也就是那丫鬟，抬起红肿的眼皮看向叶筱白，叶筱白对她点点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丫鬟咬了咬牙，她虽然恨叶筱白没有告诉她，以奴告主是要先吃板子的，但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丫鬟强打起精神，用嘶哑的喉咙将事先想好的词儿悲愤地喊了出来。
在控诉完了叶筱白刻薄下人，虐打奴婢，行为不检，杀她未遂之后，又按照叶筱白之前的指示将叶知芸狠狠地吹捧了一番。
叶筱白全程惊慌心虚，又无力回嘴，面皮红一阵白一阵的，那丫鬟说到关键处时，她甚至差点扑上去撕她的嘴，幸亏县太爷及时喝止住了她。
然而她穷凶极恶的样子已经被堂外的围观者看得一清二楚了，这样一下子就坐实了她苛待下人，脾气暴躁的名声。
可能是叶筱白的表情过于狰狞，让那丫鬟当了真，以为叶筱白出尔反尔了。
明明是她让自己来告她的，这明明是她让自己夸大小姐骂她的，如今事到临头了，她却又恼羞成怒了，这样一来，她就再无退路了。
霎时间，昨天被当堂打了二十大板的疼痛和羞辱，今天被逼上绝路的绝望和愤恨，齐齐地涌上心头，淹没了理智，她撑起皮开肉绽的身躯，开始破口大骂。
叶筱白见状，心中一喜，没想到这丫鬟的戏这么好！她觉得自己也不能拖后腿，便也拿出了看家本领，豁出去了，跳着脚骂了起来。
常若愚怒喝：“大胆！”二人却因为骂得太投入完全没听见。
堂外，叶知芸戴着面纱，好不容易才在人堆里站稳脚跟，猛然就听见堂上趴着的那个被血糊了一半的人，扯着嗓子疯狗一般地夸奖自己。
说她美说她俏，美得西施流泪，貂蝉羞愧；说她心灵手巧眼睛好，一夜能织千匹布；还说她正直、善良、慈悲为怀，圣人见了她都自觉罪孽深重，自惭形秽……她美，她美，她最美！
而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则在她换气的间隙，准确地阴阳怪气，火上浇油，于是激得她气都没喘圆，就又激烈地夸起了她。
叶知芸虽然希望自己的美名能传遍坊邑，但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名道姓地吵架般地疯狂赞美，她一时之间觉得脸都没处搁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堂上，县太爷的惊堂木都快拍烂了也制止不了这两人。
金县丞见秩序乱了，却不敢让衙役动手，怕他们不知好歹地去打叶筱白，便自己亲自下场，走到叶筱白面前用手指了指她的面门，警告她闭嘴，然后走到丫鬟面前，不客气地俯身给了她俩耳光，这才止住了她滔滔不绝的赞美。
此时，堂外看呆了的百姓早已深深地记住了叶大小姐的美名，堂上一安静下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便越来越大，都在好奇叶大小姐究竟是个怎样又美，又能干，还又善良的女子。
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开始说起了浑话。
叶知芸在下面气得直咬牙，她身边的丫鬟也戴着面纱，面试下的表情已经扭曲的面目全非了，好啊，这个心机深沉的死丫头，阿谀奉承她的主子已到了这么不要脸的地步了！
堂上忽然之间静得可怕，常若愚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这两次升堂简直是灾难，得速战速决！
他一拍惊堂木，“丫鬟杜鹃，本名李彩娟，状告叶文贤之女叶筱白虐杀奴婢一案，证据不足，李彩娟以奴告主已杖责二十，但身为奴婢，言行无状，不懂规矩，现命叶家主将其领回好好管教！叶家主何在？”
金县丞低声回道：“在大牢里。”然后悄声将那天的情形说了一遍。
常若愚愣了一下，令人去将叶文贤带到堂上来。
叶文贤上了堂，狼狈地跪在了叶筱白脚边，这逆女今天仍然没跪，他这一跪立刻比她矮了半截儿，他心里实在憋屈，却不敢再造次，眼刀差点戳死叶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