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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0 阿雷波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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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上的所有灯光在海面上不停地寻梭,吸引了好些隐藏在黑色海水中的变异鱼类争相追逐。海浪平息后,它们也重新回到了这片区域。

    “散兵大人在那里!”奥列格眼尖,注意到了在众多浪花中冒出的人形黑影,正趴在浮冰上,朝他们漂来。

    他边喊着众人,就边要往海里跳,被道恩理智地一把拉住了。

    “别下去,即使穿着防护服人也会受不了的。散兵大人往这边来了。”道恩说着,“拿把绳子过来,把大人拉起来。”

    士兵看准准头,将粗绳扔到了散兵身边,流浪者抓住绳子缠在散兵身上,跟他一起被士兵们拽到了船上。

    带着污染的海水没有对散兵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他的情形也相当惨烈,右臂裂开不能动,一条腿部脱臼且受损严重,最严重的是腹部的伤口,与矿石原矿直接接触了,被腐蚀了一个焦黑的大洞,露出里面断裂脆弱的内部结构。

    散兵脸色惨白,冰冷的海水不断从他身上滴落。

    “拿两套衣服过来。”他虚弱地吩咐道,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

    士兵们很是敏锐的感受到了散兵大人态度,没敢多问,迅速拿来了两套差不多的衣物。

    船舱内,士兵们将那个流浪者练习游泳的水池,临时搭建成了一个简易的洗漱区,专门用来从切尔贝利岛出来的镇民们清洗身体。

    散兵脱下破烂的衣服,用尽力气坐起身,开始自己擦洗身体。

    流浪者在一旁观察着他。

    “有什么好看的,跟你一样。过来,把身上的脏污洗干净。”散兵低声道,让流浪者进到池子里。

    散兵洗好以后,他动作缓慢且费劲地挪动着身体,倚靠在了水池的边缘。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长时间暴露在恶劣环境下对他的机能造成了一定影响,但最主要的还是腹部还在缓慢腐蚀的洞口。

    散兵从一旁的工具箱中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准自己的伤口。

    “你要干什么?”流浪者捏住他的手。

    散兵低低的哼笑了一声,“这么紧张我吗。”他的指尖夹住匕首手柄,使匕首转了一圈,柄部轻撞了一下流浪者的手腕关节,让他松了手。“脑子还是放简单一些的好,不要想太多了。”

    “只是想把伤口处理一下。”

    流浪者闻言,也没有再坚持。

    散兵下手狠稳得仿佛手下剜掉的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处理得十分迅速,随后让流浪者帮他稳住身体,咔嚓一下将脱臼受伤的腿部复归原位,整个过程,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

    处理完伤口后,散兵换上了士兵准备的干衣,苍白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些。

    他神色不佳,“这次真是差点就挂了。”

    “去休息一下吧,你脸色很不好。”流浪者道。

    散兵点了下头,没有反驳。“有事喊我。”

    没有风浪,大船安静地在海面上航行着,正在返回阿雷波镇。上船的镇民们都被妥当安置,在几个船舱里休息。

    一间独立的船舱内,粗糙的墙壁被一盏摇曳的壁灯映照着。灯光在小室内跳跃,投下了温暖的光晕。

    船舱虽然不大,但摆设齐全,一张简易的铁床占据了舱内的大部分空间,为了抵御海上的寒气,床上铺着厚实的草垫和毛毯。

    角落里有一张桌子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放着一些航海用的地图和罗盘,已经微微泛黄的纸张边缘显示出它们经常被翻阅。架子上摆放了几本破旧的书籍和一些航海工具,这些物品都有序地排列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湿的气息,还夹杂着木头和金属摩擦产生的特殊气味。

    这艘船是道恩临时调用的,显然他的主人很爱惜它。

    散兵紧闭双眼,似乎在这安静的空间中也找到了一丝放松,脸色苍白地躺在铁铸的窄床上,倒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一样。

    他一进这个小舱室,就如昏迷般睡了过去。

    流浪者查看过他身上的伤口,伤口很多,但是船上没有治疗人偶的条件,流浪者只能用绷带将他身上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番,剩下躯体的损伤可能要等回到至冬宫才能修复。

    他坐在床沿边,看着散兵的面孔,清秀得近乎孱弱,短发遮盖着额头,眉毛细长,呼吸也匀净下来了。看散兵睡得安详,船上的药味和血腥味也淡了下去,流浪者在散兵身边呆了一会儿,就站起身来,离天光亮起还有一段时间,他准备去看了看镇民们怎么样。

    然而才刚起身,他回过头,就见自己的衣服被散兵拉住了,散兵双眼紧闭,左手却像是想要挽留着什么一样攥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流浪者接住他的手,弯腰将另一只手安抚地放在他的额头上,直到他重新放松下来。

    流浪者只好重新坐回狭窄的床边,坐得很近,一只手始终放在散兵的肩膀上。

    担心他再次从昏迷中惊醒,像是无所依靠。

    轻微摇晃的壁灯火光在他白皙的面庞上跳动,流浪者闭上了眼睛,靠着窗边的墙暂时休憩了片刻。

    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流浪者醒来,他睁开眼,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

    “醒醒,快到岸了。”散兵每个字的语调都拖长了了些许,懒懒地对他说道。

    流浪者撑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铁床上,而散兵正靠座在一旁,正在试图修理自己折断的上臂,但是他的手臂折断的很严重,在换上新的零件之前,完全别想再用了,他只好重新用绷带和木板简单的将手臂固定了一下。

    “镇民们怎么样了?”

    “还行,一个没少的带回来了。”散兵道,“至于后遗症,是少不了的,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流浪者对此心中有所预见,但是他们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无法再苛求太多。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为什么纯水精灵后来又带上船了一个小女孩儿?多了一个人?”

    “镇上失踪实际的人数应该是十六人。”散兵哼了一声,“第一个失踪的是一个孤儿,消失了都没有人发现,大概连阿雷波镇镇长都不知道他们失踪的人数还有漏掉的。”

    散兵在醒来后就查问了工厂中的那群人。镇民是被抓走的,情绪始终惊慌不安,又不相识,根本就没人注意这一点。

    船只靠岸了,确认镇民们全都安置妥当后,愚人众士兵们再也坚持不住了,进入了切尔贝利腹部的那群士兵,包括奥列格都脱掉了防护服,在船舷边开始大吐特吐,身体直接瘫软在地。

    士兵们吐得一塌糊涂,反而是镇民们,在那里许久,或许是身体适应了环境,反而症状没有他们看上去那么剧烈严重。

    “怎么回事?”散兵皱眉道。

    “奥列格他们……”流浪者告诉了散兵士兵们不顾危险,深入到切尔贝利岛内的事。

    散兵靠在船舱的窗框边,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那群正被搀扶下船的愚人众士兵。他嘴角勾起一丝笑:“都是一群傻子吗,对自己的承受能力未免太过高估了。”

    “确实,士兵们也没想到会这么刺激。”流浪者回答道,语气中也难得带着一丝调侃。

    散兵轻轻一哼,目光转回船上,那些软弱无力的身影并没有引起他的同情。“刺激?那只能说明他们之前没做好功课。在愚人众服役,这应该是基本素质。”

    “算他们运气好,还有命和力气在这里吐。”说完,散兵转身离开了船舱。

    因为士兵们身体不适,也得和镇民们一起接受治疗的原因,散兵不得不命令队伍得在小镇原地休憩几天后再启程回至冬宫。

    在与小镇医生交流后,流浪者得知奥列格等人所受的污染并未危及生命,这些症状只是一些轻微的后遗症后,放下了心,反而请散兵让士兵们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鱼汤,以及一碟甜点心。

    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可惜,奥列格他们正食欲不振,吃不下他们心心念念的这些美味。

    流浪者将其中一碗递给了餐桌另一头的散兵,象征性地吹了吹自己面前鱼汤的热气。

    散兵和他一起坐在简陋的桌前,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那碗鱼汤,左手拿着汤匙,“真不知道你作为一个人偶,为什么要对吃饭这么执着。”

    流浪者:“因为这个时候,会有一种自己短暂是个人类的感觉。”

    散兵拿汤匙的手一顿,哼了一声,“幼稚。”

    散兵左手不是常用手,但是锻炼得还挺好,灵巧迅速地将面前的鱼汤全部解决,空碗留在桌上,站起身,“我吃完了,先走了。”

    “等等,”流浪者放下木质的餐叉,“我听说镇子附近有一座墓园,是切尔贝利工厂中牺牲的人们安眠的地方,你跟我一起去吗?”

    “你要去干什么?”

    “……我想去祭拜他们。”

    “蠢货,你当他们是七神吗?应该说‘祭奠’。”

    “有什么区别吗?”流浪者虚心求教。

    “我可不是你的老师,什么都得教。”散兵道,“祭奠才是悼念死去的人,祭拜是向神明祈愿祝福。”

    流浪者对散兵露出笑容,“谢谢,我记住了。”

    最后流浪者还是一个人去了墓园,因为散兵很忙。

    不仅忙于安排伤员,还要处理返回冬宫的各项繁琐事务。且他对年迈、颤巍巍的阿让村长做事秉持着怀疑态度,只能亲自出马,全权接下了至冬宫那边与阿雷波镇伤员的交接事宜,完全没有闲心跟流浪者一起做这种无聊的事。

    提起那些牺牲者的安眠之地,其实只是位于阿雷波镇边缘一个小土丘上的墓园,上面整齐壮观树立着众多墓碑,周围就是茫茫雪地,石碑被风刮得斑驳陆离。

    在这遥远的寒冷之地,一切都显得那么简单而朴素。

    由于切尔贝利事故中牺牲的人都被污染深度侵蚀,沾染了污染的人们的尸体及其一切携带的贴身物品,都不能带出切尔贝利,因此这些冰冷的墓碑下,埋葬的不是逝者的遗体,而是他们的亲人给予的生前所穿的衣物和其他纪念物。

    其中一些甚至连衣冠冢都不是,因为灾难中没有亲人生还,没有人能提供衣物,只是一座空有名字的坟墓。

    灰色的天空低垂着,偶尔有几只雪色的白鸟从头顶盘旋,漫天都是白色的羽毛,纷纷扬扬,就像细密飞扬的雪花,落进瞳孔里。

    流浪者穿过被积雪覆盖的小径,脚下踩出一串深深的足迹,手中提着一束鲜花和一些简单的供品。

    他边走边看,所有墓碑前都意外的整洁,看起来一直有人在为这片墓园清扫。

    墓园中央,有一座小小的十字架,上面刻着名字和日期,经年被风吹雨打,已经有些模糊。

    已经有人比他先一步到来了。

    纯水精灵蜷缩在积雪覆盖的墓前,身体轻轻颤抖着,低声啜泣,泪水融化了雪地,就像一个失去一切的十岁孩童。

    流浪者放缓了步伐,静静走近,他温柔地开口:“纯水精灵,你还好吗?”

    纯水精灵抬起头,泪眼闪烁地看着流浪者,“是你?”

    “我从工厂里出来了,可是伊万他,”它努力压抑着哽咽,“还留在那里。”

    流浪者道:“我想伊万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他或许更想让你离开那里。”

    “他选择了留下是为了保护大家,包括你。肯定更希望你能安全离开那里。”

    纯水精灵眼中的泪花再次闪烁,“我知道了,我……我后来又见到了他,听到他对我说的话。”

    流浪者点头,“那就好。”

    他将鲜花摆放在干净的墓碑前,看到了地上还未完全枯萎的其他各色花朵。

    他让开身体,对纯水精灵道:“你看,这些花儿和供品都是镇民们献给你那位朋友的吧,他们还记得在在灾难中守护着他们的人们,和你一样,还有人记得他们。”

    纯水精灵的泪水停止,和流浪者一起为这里的逝者做起祈祷。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只有风在呼啸,雪花在空中飘舞。纯水精灵的心仿佛也随着这寒冷的风飘向远方,飘向在切尔贝利工厂里永远沉睡的朋友。

    流浪者仅仅只是会双手紧握在一起,默念冰之女皇的名讳与几句简单的悼词而已,这都是跟镇民们在工厂里时现学现卖的。

    风雪渐渐停歇,天空中的白鸟也安静下来,整个墓园宁静下来。

    “好些了吗。”

    纯水精灵擦干了眼泪,略带一丝尴尬,它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毕竟年长了五百岁。

    “谢谢关心,没有什么大碍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脸有些肿,还有脖子和尾巴像落枕了一样。”它不好意思地说道。

    随后它低头弯腰,也将手中的花朵放了下去。

    流浪者眨了眨眼,刚才顾及着它的面子一直没有直接说出来。

    流浪者目光落在纯水精灵的脸上,那岂止是有一点肿,简直就是肿过头了,那原本应该清澈透亮的大眼睛都变成了一条缝儿,肿得眼睛都快找不到在哪儿了。

    “那是因为你一路睡得太多了,什么派场都没用上。”一个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了,散兵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纯水精灵悲伤。不过它重新站起,回过头展动双翅,看着散兵,不解疑惑,“你的手臂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现在又绑上了绷带??”

    散兵慵懒地道:“因为我喜欢,我愿意。”

    “你怎么来了?”流浪者在一旁问道。不应该是忙得不可开交吗?

    “剩下的都是些交接的事情,我都交给道恩了。”

    流浪者看了看他的腿,感觉他走路正常,没什么大问题,于是道:“我们正好要回去了。”

    散兵看了他一眼,自然也看到了他的眼神,他转了头,对纯水精灵道:“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难道还打算在至冬境内潜伏?”

    “别忘了,你是一只被污染的纯水精灵,女皇可不会任由一颗炸弹在她的地盘里乱窜,何况还是不稳定的。”

    散兵说着,伸手轻轻敲打自己的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纯水精灵还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散兵说话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了。

    它欲言又止,目光扫过朴素的墓园。“我的同伴们都不知去了哪里,连厄歌莉娅大人也已经不在了。我只是想……或许,我还能回到枫丹看看。” 它的声音逐渐低小,透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失落。它心中知晓,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了。

    散兵毫不留情地对它道:“那些镇民想必已经知道了,你就是把他们带进切尔贝利的始作俑者,虽然也是因为你而使他们得救,但是想必他们现在也不是很愿意见到你。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你再带来什么麻烦。”

    纯水精灵闻之黯然,却又听散兵语气一转继续说道: “这次事件,我会把整个来龙去脉都告诉冰之女皇,这其中你也并非全过无功。至于我们的女皇大人……”

    散兵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她向来赏罚分明,不是吗?只要你下次踏入至冬时,别忘了上报,说不定女皇大人还会从宽发落,容许你在她的土地上将功赎过。虽然会肯定会有人一直盯着你。”

    “我明白了。”纯水精灵道。

    它受污染已深,也许还会失去神智做出伤害到人类的事情,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放着它这样不管的。

    只是被人监视,这样的结果对它来说,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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