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燕燕于飞28
冤死的？
依拜蒂没说话，只当做没听见宝塔实怜的声音。
害怕宝塔实怜一个人待着难过，依拜蒂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寝殿。
“依拜蒂，我阿爸是冤死的。”
宝塔实怜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走出殿外时说的话。
依拜蒂听清了，她松开挽着宝塔实怜的手，其余女婢都已经退下。
“依拜蒂，我在和你说话——”
“然后呢？”依拜蒂冷着脸，她看着宝塔实怜，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宝塔实怜被这样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唇在抖，身子也在抖。
“二姐，什么叫做冤死的？”
依拜蒂往前走了一步。
宝塔实怜又往后退了一步。
“冤枉？枉死？被人害了？”
依拜蒂步步紧逼，宝塔实怜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后腰撞到了窗台，
“依拜蒂，我阿爸”
“这宫里死的人，哪个不是冤死的？”
宝塔实怜愣住。
“上到可汗，下到女婢侍卫，谁敢说自己不会被冤死？”
宝塔实怜腿一软直接坐了下去。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依拜蒂，在她的记忆里，依拜蒂一直是一个安安静静的，乖乖的，会陪着她的妹妹。
从出生到刚才，一直都是。
现在却变了。
“二姐，你阿爸是冤死的，那我的阿爸呢？”
宝塔实怜睁着一双眼，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宗离世得很早，依拜蒂的阿爸在她两岁那年就当上了天可汗。
那无疑是最适合做天可汗的人，是最适合守大燕国土的人。
他宽容大度，公私分明，他会笑着把依拜蒂举起来让她骑着自己的肩膀看这个世界，也会亲自开疆拓土，从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那是继承了太宗和贾太后所有优点的孩子。
然后他死了，天可汗从依拜蒂的阿爸变成了宝塔实怜的阿爸。
在宝塔实怜口口声声说她阿爸是冤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三年前的依拜蒂？
那个十四岁的女孩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二叔成为新的天可汗，她难道不会觉得自己的阿爸是冤死的吗？
宝塔实怜的阿爸是她阿爸死去的获益者，现如今的天可汗是宝塔实怜阿爸死去的获益者。
什么是冤死的？
什么又是政权党派交替？
宝塔实怜眨了下眼睛，她抿着唇，她今天只吃了一块糖糕，还是依拜蒂塞进她嘴里的，
“你恨我？”
“你是我二姐，我怎么会恨你？”
依拜蒂是心最狠的人，这一点看来和她的阿爸一点儿也不像，和她的阿妈也不像，倒是像年轻时的贾太后。
年轻时的贾太后可以眼睛眨也不眨地下下屠城的命令，也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底下人将全部的周军俘虏杀光。
年轻时贾太后的狠是外放的，她不在乎别人说她狠，她享受别人畏惧的目光。
如今的依拜蒂的狠是内敛的，正如她知道自己阿爸的死有蹊跷，却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甚至以此来为自己谋得好处。
“我是你二姐，你就不恨我了吗？”宝塔实怜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怎么就是不讲道理？”
依拜蒂掏出帕子一点一点擦着宝塔实怜脸上的眼泪，其实从小就是这样，宝塔实怜缠着依拜蒂要和她一起玩，而明明年岁更小的依拜蒂更像是姐姐。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又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恨你才是奇怪。”
正午的太阳是最烈的，现在又是夏日，宝塔实怜坐在在窗台下都出了一身汗。
依拜蒂没有低头，她望着窗外，淡淡地开口：“二姐，在这个皇宫里，说冤枉谈公正，是不可能的。”
手握权力的人凭什么和你谈公正？
正午的阳光直直照进寝殿，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依拜蒂的话如同一把重锤，击在宝塔实怜的心头，想要说话反驳，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想要矢口否认，可是
宝塔实怜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依拜蒂说的话是正确的，没有一点儿错。
理智上明白，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亲人的离去，更无法接受一起长大的姐妹，原来这样冷漠。
依拜蒂蹲着，将怀里的一包点心都拿了出来，
“今日宫中事务多，女婢怕是调走了许多，午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二姐先吃点点心？”
依拜蒂说着，将宝塔实怜最喜欢的糖糕拿了一块递到她嘴边。
宝塔实怜咬了一口，将剩下的接过来拿在手里，看着那一包点心，
“没有艾窝窝。”
依拜蒂不喜欢糕点点心，偶尔吃几次，都是艾窝窝。
但是这包点心里面没有艾窝窝，全是她自己的吃的。
依拜蒂眨了下眼睛，“我不饿。”
“不信。”
又不是铁打的，昨天晚上吃了晚饭到现在，说自己不饿，谁信啊？
宝塔实怜在一堆糕点里挑出来最不甜的那一个，“你也吃一点，别让我一个人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多贪嘴呢。”
依拜蒂接过宝塔实怜递来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还是很甜很甜，甜到腻人。
两人坐在窗台前，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糕点，头顶是开得正盛的八月翠菊，身上是三年前穿过的麻衣。
午膳用过后，宝塔实怜躺在依拜蒂的床上睡了午觉，昨晚酒喝得太多，半夜又急匆匆被叫起来然后跪了好几个时辰。
依拜蒂没睡，她让女婢往屋子里多放了一盆冰，自己则是去了贾太后的宫里。
贾太后的寝宫是宫里环境最好的地方，十来个女婢同时走过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角落摆满了冰盆，一走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凉意。
和依拜蒂寝殿唯一一样的地方，就是贾太后寝宫内的桌子上也放了一株八月翠菊。
“贾太后。”
依拜蒂正想跪下，就被旁边的莫生姑姑扶了起来。
“殿下，您的膝盖才好了没几天，可别这样拐着弯作践它，婢子看了也心疼。”
没有贾太后的授意，莫生不敢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