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是形单影只的四年
其实对于海市，程宸羽比程晚星了解的更多。就像没有人知道在程晚星离开的四年里，程宸羽究竟画出来了多少张只有自己知道的画。对于海市的了解也只有程宸羽自己知道，他会在黑夜降临后的夜晚平静地查阅着关于海市的每一处程晚星可能经过的地方。
包括热闹的市区以及恬静的郊野，程宸羽通过搜索到的照片试图想象另一个人的生活状态。
无人知道，也无人探寻程宸羽又为什么会这样去做。如果不是真的有这一天踏上了海市的土地，程宸羽自己都快要忘记那些夜晚做下的一个又一个漫天想象……
热闹的市区全是繁华的商业气息，琳琅满目的商品是女孩子的天堂，无疑也在吸引着同行的两位女孩，苏佳嘉扯着林芝的胳膊两个人火速投入到买买买的激烈战斗里。
林戬当然是充当小厮一样的角色跟在自家姐姐后面，虽然他自己面子上非常不乐意，但身体力行地说明了被姐姐血脉压制的狗腿。
这个时候程宸羽和程晚星看起来就非常遗世独立，像是绝缘体站在人流密集的商场门口。
活像是人形立牌。
“你不去逛逛吗？”
“都是些女孩子会喜欢的，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嗯……我记得这里有一家画室，里面有很多画画会用到的东西，要不要去看看？”
“啊真的？……嗯，会不会有点远，算了吧。”程宸羽眼睛四处乱看，好像是在为自己纠结的问题感到心虚。
“走吧，我选这里不仅是因为它只有女孩们逛的地方，更重要的是……”程晚星没有说后面的话，是因为那间画室也是自己待在海市四年常常想来的地方，不过最后还是不忍心去看一看有关程宸羽可能喜欢的地方。
最后，也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才有了勇气和理由来过这里。
“那我去和她们说一声，我们再一起去？”程宸羽最后还是无法控制想要光明正大去采购的想法。
程晚星看着活蹦乱跳去报备的程宸羽，低头掩饰住翘起的嘴角弧度。
很快，程宸羽就跑着回来了，站在程晚星身旁跃跃欲试道“我们出发吧，和他们约好了等会去酒店集合。”
“那等会还吃饭吗？”
“她们说中午吃很多，等一会逛逛再吃一点街边小吃估计到酒店也就不吃晚饭了。”
“好，走吧带你去那家画室。”
程宸羽跟着程晚星拐了好几个弯才见到隐匿在深巷里不起眼招牌下的小店。
完全区分于刚刚繁华的商业区，这里更加古香古色，还有一种沉重淡漠的情绪氛围。
也是程晚星厉害，能挖掘到这么隐蔽的地方，程宸羽走进大门后随着期待值一起攀升的还有惊喜，这里太适合静下来仔细挑选画具了，而且东西多到很多程宸羽也是第一次见到。
“哇，好多画笔……”
程晚星充当一个合格的“推车”，只要是程宸羽看上的一律拿下，包括几个因为犹豫而纠结的选择，都被程晚星以“来都来了”为由，一律拿下。
“抱歉，这个画册我们只有这一本展览本，所以不能售卖给您呢。”老板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显得慵懒而倦怠。
程宸羽看向那本自己一眼相中的画册，非常不忍问道“那还会再进货吗？我可以留下一个地址，您到时候可以寄给我吗？……我可以先付你钱。”看得出来程宸羽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坐在靠椅上的女人卷着自己烫染的长发，眼里是不忍心打破幻想的可惜“对不起小帅哥，不是我不愿意邮寄，是因为这个画册已经停版了，而我呢……从来不卖盗版哦～”老板娘染着红色指甲的手指轻轻撑在自己的下巴上，盯着程宸羽的眼睛也笑意盈盈，甚至看着少年的青涩还眨了眨眼睛挑逗。
几乎同时，程晚星就站在了懵懂无知的少年前面，看向女人的时候不带一点表情。
显然是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惹怒了某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家伙。
“那你把其他的打包结账。”没一点客气的余地，老板娘看着同样帅气逼人的脸蛋，心里却没有一点想要逗逗的想法。
真是拒人千里啊……
“好啊，那两位帅哥欢迎下次光临哦～”
程宸羽本来就有些沮丧的心情，这下彻底没辙，正要接过购物袋时却听见老板娘不经意看向程晚星问“小帅哥，我看你有点眼熟啊你来过吗？”
程宸羽望向身旁站立笔直的少年，只见他随口说起“在海市待过几年，可能是见过吧。”这句话模糊敷衍，在场的两个人都收回了目光，没有再询问起关于“眼熟”这样的话题。
出了画室门，程宸羽才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程晚星自然而然接过了程宸羽提着的大购物袋，动作间回答道“带你去这里很出名的餐厅吃晚饭。”
本来是十分合适的计划，却得到了程宸羽的犹豫，他又问“你在这里都会去哪里吃饭啊？”
程晚星提着购物袋的手指下意识紧绷，声线却异常松弛“在学校食堂，或者……就是家里了。”
程宸羽点点头，再次转过头去问“我没记错你是在海市第一中学上的初中？”
程晚星诧异地投去目光“你知道？”不应该啊，难道是他专门打听的？
程宸羽收回目光，随口回道“爸爸最开始的时候说的。”
原来是这样，惊喜落空也没有什么滋味，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所以你们学校离这里远吗？我想去那里看看，如果可以……我想尝尝你这四年都吃过什么。”
又一个极速转晴的心里时刻，程晚星又惊又喜，惊讶来自于程宸羽也想要窥探自己独自生活的四年，哪怕只是随性而起，喜悦来自程宸羽后半句话里的尝试，是放弃了离得近的热门餐厅打卡，选择了不知名的一个餐馆吃饭？
就像是四年前两个人无数次偷来的共进晚餐，在各色各样的食堂，有麦当劳也有辣滋滋麻辣烫。
“好，我们打车去那里，不远。”
程宸羽自然而然跟在了程晚星这个东道主身后，然后就在一个突然的刹车下，头就撞在了前者结实的后背“啊！”
程宸羽抬起懵逼的脸，质疑着突然刹车的程晚星，抱怨问“怎么突然停了？”
程晚星依旧是背对着程宸羽，说起话的声音沙哑暗沉“这四年，我最常吃的可能也就是自己下的面条了…”
程宸羽站在身后的位置可能收音不好，他只是发出了一个“嗯？”就在此保持了沉默。
恰好此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程晚星面前，没有再去耽误，他拉开了车门侧身让给了程宸羽一个身位，两个人一起坐上了出租车后座。
“海市一中正门。”
“好嘞。”
不过半个小时，车就到了，程宸羽下了车等待程晚星结账，看着大门口的装修建设，好像真的可以透过时间看到一个穿着整齐一头板寸的利落男孩上学放学。
或许有三两好友？又或许有女孩侧目？程宸羽都不知道，他从来没有问过程晚星这四年的初高中生活。
就像程晚星也从来没有提过这空缺的四年。
这四年很多时候也成了两个人相顾无言的隔膜，总是欠缺一个时机打破消除，然后重新拉近翻新两人新的关系，这个时机或许程宸羽真的期待过，不然他不会答应踏上这片土地，来到他的城市。
以及这里。
“走吧，带你吃这里的砂锅面条，你应该是没吃过这里的味道。”
“走吧。你带路。”程宸羽收住一些落寞沉重的心情，看似期待地跟在程晚星旁边。
他们走进了一家饭店，里面都是一些本地人，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
这一次，是程宸羽坐在位子上等待程晚星点菜。不同视角下的不同场景，程宸羽再次认识到这四年里两个人都在改变这一事实。
尤其是程晚星，五官长开了，身体也抽条了，唯一不变的……可能只有那样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里面有程宸羽依旧说不清的某种情绪。像火也像冰。
“来了，快尝尝。我都点的是招牌和我觉得好吃的。”
程宸羽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嘴巴张大质疑问“这么多我们能吃完？”
程晚星笑着打趣“我可记得你很能吃。”
看着无地自容又害羞脸热的程宸羽，又找起台阶说“没事，我会善后的，我比你能吃。”
一下子气氛缓和了很多，程宸羽这下放松多了，胃口也比预期的好很多。
没多久，一桌子菜肴就被两人解决的大差不差。程宸羽摸起圆鼓鼓的肚皮又看看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空，提议说“我太撑了，我们去消消食走走吧。”
没有异议，两个人漫步走在大街上，程宸羽随口找着话题“你住地方离学校近吗？”
“近”下意识回道。
“怎么了？”
“就是不知道你住的那里还在吗？还是说……已经租出去了。”
程晚星笑起来说“走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那里被程家买下了。”
意料之内。程宸羽总觉得程晚星的话里多了一点嘲讽。
程晚星说的时候也确实是有嘲讽的成分，他嗤之以鼻程家霸道而敏感的做派，总是希望一切掌握在金钱利益的手里，要是程晚星没有回来，那套房子也会成为绊住李染离开海市新的筹码。
程家，不管是程茂或者程云霆，总是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强势和傲慢。程晚星又觉得这话里的嘲讽也有对自己的看法，因为换做自己也会那样做，怪不得自己才是程家唯一的孙子。
是肮脏的产物，并且来自于腐烂的地底。
“那我可以去看看吗？”
一个相反于程晚星的存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无法拒绝的，程晚星带他来到了那个家居楼，高档和隐私是程云霆当初选择这里的原因。又那么凑巧的，程晚星居然随身带了这里的钥匙以及门禁卡。
要么怎么说程晚星心思多呢，他从来不会少想一步可能会发生的可能。
“欢迎，进来吧。”
程晚星打开灯的瞬间，程宸羽就看清了这里的布局，不只是因为这里面积小，更多的是这里太空旷了，一眼望过去就能看清楚的布局设施。比起程晚星在程家别墅卧室的样板间还要样板间。
程宸羽甚至不相信刚刚程晚星说的那句‘走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就什么样子。’，因为这里根本看不出来有一对母子居住过四年的痕迹。
程宸羽不可置信地慢慢接受，程晚星在这个停尸间住了四年的事实，等走到客厅程宸羽又看着程晚星弯腰拉开防尘罩随后坐在沙发上。程宸羽没忍住问“这里……真的就是你住了四年的地方？”
程晚星坐在沙发上特别自然地回道“对。很干净至少。”
干净。要不是知道这不是程晚星的讽刺，程宸羽尤其记得自己当初评价程晚星住在程家别墅的卧室也用的是干净这样的词语形容。
可是干净从来不是形容一个家的词汇。
“我好像都没问过你这四年…你都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程晚星也快不记得自己这晃荡游离的四年都做过些什么？或许其实也很简单。
“每天按点起床，以及做早餐或者买早餐，走路到学校不过二十分钟，然后中午在学校吃，下午放学回家自己做饭吃，再去写作业睡觉……”
“很单一，也很规律。”
“除了这些呢？你没有想做的事？”程宸羽压根不会觉得除了这些之外的一切都在程晚星奢侈的列表里。
因为他光是拥有独处，逃离压抑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不光需要应对李染无处不在的洗脑和怨怼，还要疏通自己见不得光的情感寄托和心理压力。
他的时间不光要用来寻找机会走出海市，还要想清楚回去了如何面对那些纷纷扰扰自己的欲念贪嗔。
“打篮球。会偷偷在李染不在家的时候去篮球馆打球。”说起这里程宸羽捕捉到了程晚星一闪而过的惬意。
至少还有一点关于放松的爱好。
“为什么不交朋友？”说着程宸羽都没意识到自己离程晚星更近了一点。甚至眼睛看过去的时候是闪烁的亮光。
“宸宸……你应该明白的，我们这样的人不会交朋友啊……”
是吗？
是啊，程宸羽比谁都清楚，朋友某种界定下是过于稀少的存在，它不同于父母无法选择，也不同于恋侣可以利用荷尔蒙的刺激冲动去交往认识，它太过于平淡也太经不起考验。
它的等级分的很多，因为朋友有时候或许只需要一个话题就可以一拍即合，有时候却笼统到只是一个眼神就明白取舍。
相较于亲情和爱情，友情或许看起来最不牢靠也看起来最不容易碰到。
程宸羽知道，所以他大概明白同样戒备着防备心重的程晚星会如何选择。
形单影只是程晚星四年的写照，程宸羽大致看清楚了。
所以打破隔阂的时机大概也到了最后“对不起……我应该来找你当面问个清楚。”
“而不是厌弃误会了你这么久。像是那些驱赶你的人一样，站在了你的对面。”
程晚星鬼斧神差利用着程宸羽刹那的心软自责环抱住了这个自己朝思暮想要得到的人。
意料之内的柔软清甜。是好闻的花香混着沉稳醇厚的木质味道。
程晚星还在程宸羽愣神的时候蹭上了他薄弱袒露的侧颈，程晚星高挺的鼻尖好像还碰到了他的耳垂。
太过意外的举动加上程晚星反应迅速的动作，等程宸羽要去推开的时候，程晚星已经松开了一半。
这也让程宸羽失去先机，最后只能妥协。
“宸宸，我从不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