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月23日 星期三

    民革滨河总支本来准备在下午召开总支部委员会，研究修改总支两个内部规定，但是因为任芹和杨老板下午都有事，因此将会议移到上午。会议是在杨老板公司小会议室开的，近十一点时任芹突然拨我电话，请中午到永安公司食堂吃个“便餐”，她们就便也好将会议情况作个汇报。党派正常的总支、支部会，我一般不参加，这时接受邀请，跑去吃饭，观感不好，再者，下午我要参加政协党组会，不得迟到，因此给任芹作解释，还说她们的总支会情况在今后见面时说说好啦，一再婉拒，不想任芹说这是杨老板要她邀请的，还必须邀请到，因为餐后他有所谓“重要的话给我讲”，我想既然这样，再推辞不妥，于是答应了。

    11:40杨老板亲自开车来接，钻进他的宝马，车上路，经过“1998”休闲街区时，我看向窗外，只见街两旁红男绿女、摩肩接踵、穿梭往来，令人目不暇接，正这时杨老板侧过脸来给我说：“方部长，我想带个尾巴。”我一时愣住，半晌，笑道：“对不起，没听懂，不敢乱讲，怕会错了意。”他说：“你真土掉渣了，连这个都不懂，‘带个尾巴’是我们政协委员背后的黑话，就是给顶‘常委’的帽子。”我大笑，自言自语道：“尾巴、帽子，帽子、尾巴，怎么也联系不起来。”随即笑说，“再努力吧······”话才出口，他打断，说：“还怎么努力？”我笑说：“一，永安又有所发展，贡献更大；二，政协、工商联大小会议、调研活动争取不缺席，积极建言献策，尤其是民企如何才能更好发展，为区多出主意，出好主意。”他说：“永安发展不难，出主意不容易，因为那不能讲假话。”我说：“当然要实事求是。”他说：“领导，你晓得现在真话不讨好，反而得罪人。”我说：“这就是现实的考验。”沉默半晌，他说：“不过，出于公心，也不怕！”我笑说：“今年政协没调整任务，明年换届争取吧。”他叹息一声，道：“今年没指望，真没劲，那明年定要拉小弟一把啊。”我说：“共同努力吧。”

    说着车到永安公司，跨进公司食堂2楼的216包厢，任芹、杨老板、董大姐（退休前系组织委员，被单厂高级会计师，这次是列席）、杜校长（退休前系宣传委员，17中学副校长，这次是列席）、柴娟（组织委员，区第一人民医院副主任医师）、苏娜娜（宣传委员，省城都市报新闻部记者）、陆晓菲（纪检委员，区城建投资公司会计）等都已在场，我与他们分别打了招呼，杨老板让就座，对我说：“我今天只让陆会计从我办公室拿三瓶五十二度的酒，其中一瓶作‘备胎’，我们驾驶员图吉利，坚决不用。”我大笑，说：“这种度数，八个人‘看两频道（瓶倒）’，你是成心想为难我们。”他说：“方主席、杜校长，今三男五女，我们处于劣势，我请陆晓菲把关，谁人都别想偷工减料。”杜校长说：“只要你带头，我们一定跟进。”我笑道：“在坐的下午大多都得上班，两瓶只多不少，我看还是给点自由度为好，真喝不了就为你留下，那可不是酒而是‘财气’，很吉利的。”他摆头又摇手，哪听进去。当即入席，气氛平和，喝过“全家福”，我觉得桌上都是党外人士，应该打个通关敬一下才好，于是从左边的董大姐开始，然后依次，最后敬到杨老板，用盅子点碰他桌上的小盅，他端坐不动，一脸不屑，说：“我家从爷爷的爷爷起就是造酒的，造酒世家，喝酒用的都是碗，如今这小酒盅，没牛眼睛大，端着不能叫喝酒。”我不甚明白他的意思，一时无话可对。他转向服务员道：“拿两个喝茶的玻璃杯来！”服务员应声放上两个2号玻璃杯。他将两个杯子靠拢、挨紧，让服务员倒满。服务员斟酒，一桌都看着杯子。杯酒平齐，他端去一只，声言一口干。董大姐吓得在旁叫道：“冒失鬼，这可不是水，了不得吆，还是用小盅慢慢地好。”说着起身伸手就去端他的杯子，他死死按住，董大姐无法，只得缩回手坐下。杨老板见我不动，把杯子又端放原位，说两杯由我认，一脸傲气。这是狭路相逢，抵上了，自信好歹有点酒量，于是心一横，看也不看，端来一杯，面前一放。这时董大姐再次起身，笑对杨老板道：“你家几代酿酒，自然对酒精是有免疫力的，方部长不造酒，怎经得起这么喝？！”一桌喷饭。任芹这时也起身去端他的杯子，杨老板护住，说：“任芹，免疫力敌不过酒量，你应该知晓行情，部长可是号称你们区‘不倒翁’，半斤不在话下，八两意思一下，这一杯充其量不过二两多吧。”董大姐说：“任局长好意，喝酒喝个愉快，醉了部长不好，醉了你也不好，快快换小盅！”一桌赞成。他笑望着我，我的倔强脾气早已被激将起来，偏偏就不信邪，难道酒精也学会欺人，非让我过不去？遂对董大姐说：“老大姐，放心，五粮液很温和的，杨老板既然瞧得起，我不能辜负他的好意，不然，他会好长时间都记住的。”说着起身，端杯举到杨老板眼前晃晃，说：“刚才对我酒量一番美言，听着广告词一般，一是佩服，二是感谢，从者为敬——”一桌笑看着，他终于端杯站起，两杯一碰，当地一声脆响，四目相对，仰脸挺脖，咕咚咕咚，喝凉开水似的，大气也不喘，瞬间净杯，随即他将杯子一翻，杯口朝下，我也毫不胆怯，学着他的样子，两个杯子竟一滴酒不落，博得满场喝彩、咂嘴声一片。

    大家嚷着叫我俩吃菜，歇歇气，陆会计忙着起身来将我座椅拉拉近，让我坐下，夹两筷头菜送我碗里，董大姐也往杨老板碗里舀汤。我吃几口菜，一时酒劲不会上来，我敬董大姐一盅， 感谢关心，又敬柴主任、陆会计、苏记者，越过任芹，敬了杜校长，最后敬任芹时，她端杯，让我只需意思一下，我看她已一脸红霞，便说自己没关系，倒是她对酒过“敏”，让她只要端杯做个样子，她点头答应，果然只抿一口，没想杨老板在旁看了，突地站起来，伸过胳膊，逮住任芹拿盅的手腕，说：“领导面前怎能随意！”任芹端杯的手不稳，余酒洒了几滴，杨老板又将其补斟满。任芹忙说：“好好好，我喝我喝。”说着端杯一仰脖饮尽。杨老板看了对我说：“领导再宽厚包容，也不能让手下抿一口，自己喝一盅，那是会落下领导的威信的。”说过又转向任芹，“你呢，与领导喝酒是态度······”任芹叫着“我错我错”，随即下位，“打的”来敬杨老板，还给他说：“我从参加工作就在领导手下，领导对我非常关心，工作上一直得到领导的帮助和支持，对我的疏忽或冒失，相信领导从来不会计较······”他们只顾敬酒，陆会计却将瓶子拿起向董大姐摇摇，我看第二瓶只剩将近寸高的酒了，喝完没问题，但是大部分人下午都要工作，于是向董大姐递个眼色，意思是到此为止吧，陆会计机灵，看到后立即换个空瓶，举着对杨老板谎称第二瓶已干了，是否开第三瓶？杨老板叫“开”！董大姐趁机说：“杨老板有言在先，更何况备胎可不是随便能用的！”杨老板再看看陆会计手上摇动的空瓶，无奈有话在先，只得干瞪眼，于是董大姐喊主食，杜校长笑说“杨老板实在会出奇招，却想不到我们的部长也敢于接招”，大家都叫着今天的酒喝得热闹。

    餐毕，杨老板安排一部小面包，交待司机将他们一个个送到单位或家里，他要耽误我几分钟，和我谈个事，待会由他把我送回办公室。

    他要我去公司接待室，我觉得没必要，我们移坐到包厢的牌桌旁，他喊服务员送来了茶水，待服务员出门，他问道：“你统战部到现在还没小轿车？”我告诉她确实没有。他说：“据我观察，你们区部室委办街道乡镇现在没有小轿车的不多，你统战部为什么这么倒板？”我笑了笑，说：“按规定，区中层单位是不允许用行政经费购置小车的，但是最近几年来，在省城，这样的科级单位有小车的越来越多，受此影响，相互攀比，有些强力部门和一些街道乡镇弄钱的办法比较多，一辆小车一、二十万之间，对他们不难，区里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就形成当下这局面，不过，有了小车确实给工作也带来了诸多方便。”他问：“你部里没有小车，你上班怎办？”我说：“区里规定，四个班子的‘一把’享受一人一部，其余区级的同志每两人伙一部，主要是用于早晚上下班的接送，同时兼顾工作日期间外出的需要，如果外出碰到两人冲突，那就自行处理。”他说“所以我们看你就经常打的甚至乘公交。”我向他点头默笑。他说：“我今天问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我们有个客户混不下去了，欠我货款将近三十万，小部分用现金还，大部分以物来抵，最近打算将一辆九成新的‘大众2000’开过来，这个车子公司用不到，我更不可能用，如果领导不嫌弃，我赠送给你统战部——总比坐公交或打的方便。”我笑笑，问：“就这事？”他点点头，又说：“证照方面的一切事都由我包了，不用你们操一点心。”我啜一口茶水，沉吟片刻，说：“杨老板，我们不外，我今天给你讲点真心话，我非常理解你的好意，对此也十分感谢，但是我不能接受这个馈赠，因为这违反廉政方面的规定，杨老弟，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已工作三十多年，一生没违反大规，即将退休，犯不着······”话没说完，他早已打断，说：“你讲的那个规定早已名存实亡，你们区那些正科级头头有几个不是轿车进轿车出！”我说：“杨老板，我们这样岁数的人，什么样的风光没见到过，纪律不允许的事为什么非要去碰呢？一味让虚荣心膨胀究竟有什么意思？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死脑筋’、‘老顽固’、‘不开化’”。他大笑，我说“今乘便就此再说点自己的看法——这事于我是绝对不能做的，于你也是不宜做的——作为我，关心、支持乃至爱护每一个老板是职责、是义务、是分内的事，我们是由人民在供养的，绝对不能再图谋服务对象的任何所谓‘回报’，我作为政协副主席、统战部长，只要是权限、职责上能做到的，定当一往无前，昨天如此，今天、明天依然如此；作为你呢，也要相信、理解乃至爱护我们每一个公务人员——今啰唆太多了，共勉吧，杨老板可别计较、嫌弃啊。”随即看一下手表，说“不早了，还能麻烦杨老板一下吗”？他起身笑说：“你这个老哥还真是不一样，确实有点怪。”我说：“公务人员和老板是有区别的，国家和人民对他们的要求也是不一样的。”我们挨肩，又说又笑地走出包厢，下了楼，他用宝马将我送到机关大院，我向他挥手，直到他的车驶出院门这才向办公楼走去。